那阳沟里头都是各人家倒的隔夜饭菜或者各种脏土,底下又是一层厚厚的淤泥,他被粘了一身,偏偏头上的布袋一时间解不下来,沈平又踢着碎砖头和石子往他身上招呼,没多一会儿四狗子就哭爹喊娘,连连求饶。
直到他保证再也不敢找沈武的麻烦,沈平才递了个竹竿,把他拽了上来。
四狗子刚刚才做了保证,转眼又带着娘跑到沈家找茬,被沈平抓了个正着,自己又不占理又嫌丢人,自然转身就跑了。
沈武听得乐不可支,沈翠连连拍手叫好,连沈敬德都无可奈何地笑了。
沈清只觉得头大无比,忍不住说道:“大平,你说你去找四狗子,就是这么找他讲理的?”
沈平早有准备,笑着对沈清说道:“姐,我跟你说了我不打架呀,不信你问问四狗子,我动手了吗?”
沈清很想吐槽,你当然是没动手,你动的是脚!
看着沈翠和沈武如同看偶像般一脸崇拜地看着沈平,沈清万分无语。
这都是一群什么熊孩子?!
看来教育弟妹这件事,还是任重道远啊!
转眼就到了五日的期限,这日就是收口罩的日子,沈清早早就去了古家。
日头慢慢上移,渐渐便有三三两两的女人进了古家。
沈清早有准备,她让沈翠负责验收和清点,沈武在一旁打下手,沈平则负责分发铜钱。
对于这些常年缝缝补补的女人来说,口罩这小东西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做得大多没什么问题,这些人又都是古靖找来的,做起活儿来也没有偷奸耍滑,因此这些口罩的样式都很符合沈清的要求。
沈平特意把这几日卖糖得来的钱全都拿来了,看到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铜钱,以及一手交口罩,一手就能接到钱的情形,女人们都既高兴又懊悔。
高兴的是做这么轻省的活计却能赚到这么多钱,懊悔的是没有趁着闲暇功夫多做几个。
有的女人没那么多空余时间,有的担心沈家穷拿不到钱,因此有一些人做得不多,也有人相信沈家和古靖,或者空余时间多就做了不少的,沈清在一旁算着,少的也有三四十个,多的竟然能做一百多个。
按照之前定下的价钱,这些人可以拿到十几文到几十文,最多的一个居然拿到八十多文。
同样是做口罩,有人赚得多,有人赚得少,心里自然不免就有了落差。
便有人问沈清:“清丫头,这口罩你往后还收不收?”
沈清点点头:“收的,还是老规矩,同样的价钱,不过我现在没有布,想做的晚间再来拿布吧。”
众人听了都十分高兴,答应着便离开了。
等所有的口罩都收上来,沈平身旁的钱袋子也没剩下什么钱了。
看着瘪瘪的钱袋,沈平有些心疼,不过转念又想,姐姐做这么多口罩,一定是有办法卖掉的。
沈平对沈清说道:“姐,这口罩咱们怎么卖?还要不要背什么词儿啊?”
他算是发现了,论记忆力他还不如沈武,如果沈清又有什么新鲜说词儿或者童谣什么的,他得提前背下来才行。
沈清却笑道:“不急,大平,二妹,你们先数出五百个口罩带上,咱们一会儿出去。”
说着又转向古靖:“这几日辛苦你了,余下的口罩还得先放在你家,等我有了钱,买只鸡谢你。”
古靖一听连连摆手:“横竖我家一向没什么人,你要用地方尽管用。买鸡就算了,我们爷俩都不大会做饭,上回沈大叔送了我爹一条鱼,我爹做得半生不熟的,倒害我跑了一夜茅房……”
他说得有趣,沈清忍不住笑了。
“行,那等有了钱,我给你买荷叶烧鸡吃!”
古靖这才不推辞了,笑着应下,又问道:“清儿妹子,你买这些口罩要做什么用啊?”
“卖了换钱呀。”沈清说得理所当然。
古靖挠了挠头,觉得沈清有些异想天开,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要不要我帮忙?我叫黑子他们过来,咱们人多,多走几个集市,也能多卖点儿。”
黑子他们最近天天卖糖,走街串巷的哪儿都熟,捎带卖个口罩也方便。
沈清却摇摇头:“不用了。”
不止是古靖,沈平等人听了也是一头雾水。
一下子收了两千多个口罩,他们之前攒得那些钱几乎全都发出去当工钱了,现在不急着卖口罩,沈清是想做什么?
沈清看了看天色已经近午,便说道:“大平,二妹,拿上袋子,咱们走吧。”
沈平拿起装口罩的布袋子,问道:“姐,咱们去哪儿?”
沈清笑了,说道:“去东晓市!”
沈平沈翠面面相觑,都摸不清头脑。
姐到底想干什么?
沈清带着三个弟弟妹妹,沿着前世的记忆往东晓市走去。
沈敬德常年吃药,沈万山也要买药制药,因此沈清对去药铺医馆的路都很熟悉,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姐弟四人就到了东晓市。
本朝迁都之后,便规定内城不许有戏楼和店铺,因此许多店铺都搬到了南城,逐渐在正阳门外形成了老百姓的商业区,后来又因聚集的商贩店铺多了,便形成了各种地名,一听就知道是卖什么的。
京城里最大的药王庙就在东晓市,也因此聚集了无数药材商人,此处的药铺和医馆不计其数。
沈清穿到这里还是第一次逛街,看着珠市口,鲜鱼口,肉市,布市等地方都觉得又新鲜又熟悉。
再往里走是各个胡同,临街的位置都挂着牌子,写着诸如掌扇胡同,扁担胡同,胭脂胡同,抄手胡同之类的名字,沈清看得目不暇接。
沈平和沈翠他们不知道沈清要去哪里,看她东瞧细看的,一副信步游街的神态,只好一路跟着。
不知不觉间,沈清走到一个店铺门口,停下了脚步。
即使在繁华热闹的南城,这个门面也是数一数二的高大气派,临街是四扇明间开门,内外一水儿的青砖铺地,里面厅堂阔大,摆满了樟松木中药柜,堂中又摆了一圈儿足有一米高的柜台,柜台内有许多伙计在有条不紊地用戥子称药抓药,柜台外有青衣药童迎来送往,看起来生意兴隆。
吸引沈清的不是这热闹的情形,而是挂在大门口的金字通天牌匾。
她轻轻念出声来:“万全堂乐家老铺……”
是了,这便是现代那个有五百年悠久历史,比同仁堂的年头还老的万全堂。
这块通天牌匾后来还曾经上过电影,那应该是它最后的辉煌,因为没过几年,这块老牌匾便被那场运动锯成一截一截的,再也没有人看到过它的身影。
沈清没想到,她居然能有机会看到这块老牌匾的真面目。
沈清收回思绪,回头看向沈平等人。
“就是这里了,你们跟我来。”
别说沈武,连沈翠这个一向胆大的姑娘看到这么阔气辉煌的店铺也不由得心生胆怯。
“姐,咱们要抓药还是去那边吧,这里一看就……不便宜。”沈翠悄声提醒道。
沈清被她逗笑了,说道:“家里又没人生病,抓什么药?咱们进去卖口罩。”
听沈清说是要卖口罩,三个孩子才鼓起勇气,跟着沈清进了门。
才一进大门,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伙计迎了上来。
这时候的各种忌讳比较多,譬如来药铺,伙计不能主动问客人有什么病,要什么药,即使卖药也不能说卖药,只能说送补药,免得犯了客人的忌讳。
沈清知道这个习俗,见那伙计上前便主动说道:“小郎好,我有东西要卖,请问你家掌柜的在吗?”
到底是老字号的伙计,虽然沈清等人年纪幼小,穿得又破烂,可是那小伙计却没有以貌取人,而是笑着说道:“姑娘可是有药材要卖?可真对不住,咱家药材是不收药材的,姑娘不如去别家问问?”
沈清却摇摇头,说道:“不是药材。”
她知道自己这么说没有说服力,便拿出一个口罩递给那伙计。
“小郎您瞧瞧,这个叫口罩。”沈清说着,又拿出一个自己戴上,给那伙计做示范,“是这样戴的。”
那伙计自小在万全堂长大,看到沈清戴上口罩立刻眼前一亮。
“这东西倒有意思……”他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先去问问我们掌柜的。”
沈清点点头,那伙计拿了口罩便匆匆去后堂了。
少顷那伙计便带了一个年约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出来,他们身后还紧跟着一个身着长衫,六十多岁的老人。
伙计见了他们忙小跑过来,说道:“姑娘,这位是我们付掌柜,这是刘郎中。”
“这东西……叫什么来着,对,这口罩是你做的?”不待沈清回答,那老人便拿着口罩追问道。
沈清先向二人福了福,才微笑道:“是我想了个主意,我妹子帮我做的。”
沈翠陡然被拉出来,不由得脸庞微红:“是姐教我的。”
刘郎中连连点头:“好、好——”
一旁的付掌柜忙说道:“刘老先生,这儿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咱们请这几位姑娘公子去后面坐着慢慢说?”
刘郎中满脸喜色,仿佛没听到付掌柜的话。
“这东西可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