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笑着反问道:“你们留下的也不少吧,还惦记着交给奶奶那些。”
沈翠抿着嘴唇笑了,压低声音说:“都在哥那儿呢,哥说回头再分。”
怕沈齐氏听见,姐妹俩没再提这件事,沈清眯着眼睛晒太阳,沈翠则奋力扫院子。
说来惭愧,沈翠天天早晚扫鸡粪,沈家却是连只鸡都没有的,原来大杂院里人多地方狭小,连那苫了油布的冬菜棚子上头都要摆几个瓦盆种点什么,沈郎中生怕自己那独家秘方被人偷学了去,敝帚自珍得很,再加上家贫买药材艰难,便在院子里屋檐下墙根底见缝插针种下了数盆药株。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瓦盆中的植物焕发了春的生机,纷纷长出鲜嫩的叶芽,偏生这叶芽香甜多汁,胡同内外的鸡闻香而来,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胡同里的常住鸡民都知道沈家种的那几盆稀罕植物格外的美味,比寻常瓦盆种的小葱韭菜蒜苗之流好吃得多,再加上沈家没了大门,为鸡群长驱直入提供了便利条件,而且那药材要用的是根茎,只要鸡们不把植株吃成光杆司令,沈家人也无暇去撵它们,于是乎沈家小院日日都有鸡溜达着来改善伙食,从大门口堂而皇之进来有之,偷偷摸摸钻进来有之,还有性子急的直接翻墙入院,沈家狭小的院子就成了鸡群的小饭馆。
起初沈齐氏还找过鸡主人,甚至站在胡同口骂过几次街,可那些鸡来历不明,来有影去如风,老太太哪里有空儿追到人家里去?再说牛角胡同本就狭□□仄,总不能叫人家把鸡日日关在鸡笼子里养着,况且那些鸡也有知恩图报的,吃了沈家的菜,偶尔还在柴垛和墙角等处留下几个蛋当饭钱,鸡主人哪里知道?就算知道,也都知晓沈齐氏那雁过拔毛的吝啬性子,又怕被找上门来赔那被自家鸡吃过的药材的钱,哪里敢上门讨要?如此下来,沈家人索性不去管那些鸡了,偶尔捡到鸡蛋,攒上几天还能去外头换盐换粮食吃吃,这样没本钱的好事上哪里找去?是以沈翠天天毫无怨言地扫鸡粪。
待到沈魏氏赎了门板回来,只怕这免费的鸡蛋就要告一段落了。
相处了一段时日下来,沈翠对这些不请自来的鸡也有了感情,今日破天荒地没有驱赶,即使扫院子的时候也刻意避开了鸡群。
偏偏这些鸡给了几分颜色就要开染坊,见无人理会他们,居然还为了一条刚刚从泥土里钻出来的虫子大打出手,不一会儿院子里便鸡毛满天飞。
沈翠见刚刚扫过的院子又变得一塌糊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挥起扫帚就去赶它们,鸡群受了惊吓,纷纷扑打着翅膀四处逃窜,那两只斗得最狠的领头公鸡慌不择路,其中一只从大门口直接飞扑了出去,一个倒栽葱摔在门前,鸡屁.股朝天的样子十分滑稽。
沈清正看得有趣,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
“快看,那只鸡摔倒了!”
“哈哈哈,屁.股都露出来了,真是笑死人了!”
“咱们去捉了它,拔它的尾巴毛玩!”
见几个孩子跃跃欲试,就要对那可怜的公鸡下毒手,沈清皱了皱眉头,想要站起身。
却见孩子们前方转回来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衫,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因为他逆着阳光过来,沈清一时间看不清楚他的相貌,只听他声音淡淡的说道:“还没玩够么,再不回去,仔细先生打你们板子。”
那几个孩子像是有些怕他似的,不敢再往这边来了,一个胆子大些的笑道:“林大哥哥,不是我们非要看的,你看那户人家连大门都没有,院子里好多鸡在打架……”
似乎那少年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那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少年一字一顿地说道,“难不成人家没了大门,你们就能如此肆意窥探?”
孩子们不敢再说,乖乖跟在那少年身后走了。
沈清出了大门,见那少年带了一串孩子进了隔壁的院子,单薄的背影在阳光下如松柏般笔直。
沈清在原主的记忆中搜索了一遍,隐约记得隔壁这家是一处教馆,教书的先生姓林,大约有五六十岁了,从前因为害眼病还让沈敬德帮着治过几次,这姓林的少年便是他的儿子。
原来林家并无女主人,只得父子两个,林老先生是个每次科举都在孙山之外的老童生,屡试不中后只得在家设馆,胡乱教几个小学生度日。这林家父子一个满口之乎者也,开口孔子曰闭口圣人训,另一个成日里闭门读书难得出门,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沈家四个孩子又没一个是读书的种子,因此两家虽然仅有一墙之隔,却只算是点头之交,并无什么深厚的交情。
沈清见那几个孩子手里还拿着风筝,看方向又是从后山坡回来的,便猜测是这几个小学生逃学去放风筝,被这位少年抓回去读书的。
沈清看了会儿便移开视线,正要返身回家,却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清丫头!”
沈清一怔,才转过头去,就见沈翠丢了扫帚飞奔出门。
“爹,爹你回来了!”
只见胡同那头走过来一个瘦高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蓝布直裰,头戴着一个破了几个小洞的网巾,看起来三十余岁的年纪,脸上的胡须虽然不多却十分杂乱,显然已经好几天不曾打理了,再加上脸庞晒得发黑,越发显得他面容沧桑。
这便是原主的爹爹,沈家的男主人沈万山。
沈翠见了他回来,高兴地雀跃不已。
“爹,你怎么才回来呀?我们都可担心你了!爹你累了吧?我帮你拎东西,快进屋喝口水……”沈翠的话匣子打开就停不下来,接了沈万山手中的包袱又飞快地跑进院子,“爷爷,奶奶,娘,我爹回来啦!”
看到家人纷纷迎了出来,沈万山疲惫不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走到沈清身边,停下了脚步。
“清丫头,你好些了?”
沈清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到他为了自己跑去乡下卖药,忍不住眼眶微湿。
“爹,我好多了,以后你不要再出远门了。”沈清言语真挚地说道。
沈万山故意挺了挺胸膛,说道:“爹是爷们儿,这点儿苦算什么?走,进屋去,看爹买了什么?”
沈齐氏刚出门正好听到这话,原本的笑容立刻消散了不少。
“你那一副药才卖三两文钱,能挣几个大子儿?赚了钱不好好收着,又乱买什么?!”
沈万山显然早就习惯了沈齐氏的性子,听见她责备也不以为意,打开手中的布袋子给沈敬德看。
“爹,你瞧我买到了什么?”沈万山看起来有些得意,“我本想昨儿就回来了,在集上瞧见一个乡下人把石蓝当山烟根子卖,说是他自己在山里挖的,家里还有一些,我就等了他一晚上,让他把家里那些都拿过来,您瞧瞧,这一袋子足有二十多斤,才花了一百一十文!”
说完,沈万山便笑了起来,等着沈敬德夸他。
沈敬德见他一副献宝的表情,不由得也笑了。
只是他看清袋子里的东西,笑容顿时一僵。
沈清悄悄探头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也不禁面露苦笑。
沈敬德见沈万山还在咧嘴傻笑,忍不住叹气道:“这不是石蓝,就是山烟根子,也叫老瓜瓢根,山里头极多的。”
沈万山脸色微微一变,低头看向袋子:“这……这不是石蓝吗?”
沈敬德摇摇头:“石蓝哪儿这么便宜?你呀,且得多学着点儿呢!”
沈万山方才满脸喜色,登时变得垂头丧气。
“我想着石蓝能治咳嗽,所以碰上了就想着给爹买一些……”
见沈万山连肩膀都耷拉下来了,沈清轻声说道:“爹,你别难过,这山烟根子也是一味药,您没有花冤枉钱。”
此话一出,不止沈万山,沈敬德也不禁愣住了。
“清丫头,你说什么?这山烟根子也是药?”
其他人都不懂药,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清。
冷不丁被全家人齐齐盯着,沈清微微一窘。
她硬着头皮说道:“爹说的石蓝也叫白前,可以祛痰,降气止咳,只是产自南方水边,咱们北方是没有的,这山烟根子跟白前长得很像,南北方都有出产,只是多长在山沟和林下,因此又叫山白前,有除虚烦、清热散肿、生肌止痛之效。”
一家人越听越奇,沈万山忍不住问道:“清丫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在大家的印象里,沈清一向性情柔顺,寡言老实,成日在家里做家务活和照顾弟妹,她是怎么认识药材,还知道药性的?
就连沈敬德都不知道这山白前的药效,更别提沈万山了,他连石蓝和山烟根子还分不清呢!
沈清脸色一红,低头说道:“是……有一次在集市上买菜,听赶集的药农说的。”
这理由虽然牵强,可沈敬德昨儿才夸她记性好,过耳不忘,因此倒算是勉强说得过去。
沈齐氏闻言精神一振,对沈万山说道:“万山,那明儿你就带着这些山烟根子去集市,兴许还能卖点儿钱呢!”
她不管这东西能做什么用,只要能换来钱就行!
沈清见大家不再追问,暗暗松了口气,同时提醒自己下次不要轻举妄动,这穿越者的身份,她可得捂严实喽!
作者有话要说:【注】石蓝和白薇的别名、产地及药效等均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