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还没消气,扭过脸不搭理他,沈武压根就想不通里面的弯弯绕,听沈平说要买好吃的,高兴地蹦了起来。
“好呀,哥,我想吃豌豆黄,你给我买一块儿呗!”
一块豌豆黄不过两文钱,只是沈家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更不可能拿闲钱给孩子买零嘴儿,沈武还是看见邻居孩子吃过,一直惦记着那甜腻腻的香味。
沈平见弟弟馋得口水横流,忍不住笑了:“成,我这就去给你们买!”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沈清。
沈清神色淡淡的,只是说道:“你挣点儿钱不容易,别乱花,去吧。”
沈平见她答应了,忙大声应了,转身就出了门。
沈翠见他去买东西了,便回到沈清身边坐下。
“姐你咋不给他几句?爷爷奶奶爹娘把他养活这么大,他赚了钱连个屁都不放,通是个白眼狼!”
沈清一边拿着柴火往灶膛里塞,一边说道:“你哥又不是去偷去抢,赚钱还不是好事儿?再说,他也知道自己不对了,要不能上赶着去买吃的?”
她知道古代人的想法不一样,一家人只要没分家,不管是谁,赚到的钱自然都是全家人的,应该交给家人一起花用,像沈平这样偷偷攒私房钱的,说好听点儿叫自私自利,要是较起真来,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不过她来自现代,想法自然不同,在她看来,沈平赚来的钱本就应该留着自己花,只是家里人穷得饭都吃不上,他却置之不理,确实显得有些凉薄了。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脑回路,手里有点钱宁可留着给她买棺材,也不愿意拿出来让弟弟妹妹吃顿饱饭。
提到吃,沈翠的脸色才好看了点儿。
“姐,你放着别动了,我去打点儿水,回来再烧火。”
沈清的确是没什么力气,想着沈平买东西还要一阵儿才能回来,便依言放下了手。
“对了,你和小武儿的嘴都严紧点儿,可别让奶奶知道你们哥哥偷偷攒钱的事儿!”
沈翠走到门槛处,回头笑着说道:“我们可不是疯了吗,还敢往老虎嘴里探头呢!”
沈武想着沈平许诺的那块豌豆黄,赶紧捂住嘴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说。
沈翠看他那样儿,一边笑一边虚虚地踢了他一脚:“别在这儿傻等着啦,走,先去把手和脸洗了,拍拍你这一身的煤灰!”
沈平存了个将功补过的心思,一来一回跑得飞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带着东西回了家。
沈清见他买了两升黑面并一小包粗盐,便接了过来递给沈翠,沈平又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个小纸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豌豆黄。
沈武见了不由得一声欢呼,直接扑过来要拿,才一伸手就被沈翠照着手背打了一巴掌。
“抢什么抢,让姐先吃!”沈翠没好气地说道,然后拿起一块豌豆黄,先递给沈清。
沈清接了糕点,再看纸包里还剩下两块,便抬头看向沈平。
“你就买了三块?那你呢?”
沈平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不爱吃,嫌这玩意齁得慌,姐,二丫头,你们快吃吧。”
沈翠听说还有自己的一块,脸色才好看起来,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姐,你快吃,这个可甜了!”
沈武见两个姐姐都有了,急不可待地拿了最后一块,一口就咬了一大半下去。
沈清将自己手里的那块豌豆黄掰下一半,递给沈平:“你也吃。”
沈平往后退了一步,嘴硬地说道:“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吃……”
沈清轻声说道:“咱们姐弟四个,要吃就一起吃。”
沈平望了沈清一眼,欲言又止,默默地接了那半块豌豆黄吃了起来。
沈清这才拿起来吃了一口,这豌豆黄让沈武惦记了这么久,其实也不大好吃,跟后世相比差远了。
现代的豌豆黄是经过数代改良才形成的配方,各种材料放得又足,滋味口感自然上乘,这个时代民间老百姓吃的是小枣糙豌豆黄,不过是将白豌豆加水焖烂,再用糖炒,加上石膏水和小枣拌匀,冷却后切块就做成了,跟贵人们吃的细豌豆黄完全没有可比性。
可即便如此,对沈家四个孩子来说,这依然是过年都吃不上的美味。
一块豌豆黄不过寸许大小,孩子们三两口吃完,便开始做饭。
沈清让沈翠烧了一锅水,取了大半升的黑面搅成面疙瘩一起煮熟,水开后放盐,将那个捡来的鸡蛋打散下在锅里,做成一锅鸡蛋疙瘩汤。
沈清又将剩下的黑面拿水和了,将沈翠摘来的一把野菜剁碎和在面团里,揪成剂子擀野菜饼,沈翠怕她累着,看她擀了两个就抢了过去自己擀,沈清便往锅上贴饼子。
黑面饼子才下了锅,就听见门外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你们几个在家作什么妖呐?离得老远就看见家里呼通通地冒烟!”沈齐氏一边说着,一边急慌慌奔进了厨房。
沈平连忙起身贴到墙上,沈武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的糕点渣子,沈翠倒是稳重得很,说道:“奶奶,我们生火做饭呢!”
“做什么饭?家里哪来的粮食?”沈齐氏皱着眉头,一把掀开了锅盖。
待看清锅里的黑面饼子和鸡蛋面疙瘩,沈齐氏心疼得直倒吸凉气。
“作孽哟,面疙瘩做这么稠干啥,还贴了饼子!?这得多少粮食?”沈齐氏不由分说,抄起一旁的木勺子就往外捞,“二丫头,快去打一盆水来兑里头,这些面疙瘩都够家里人吃两天的了!”
厨房里黑,沈齐氏的注意力又全在锅里,捞了两勺才看见灶台边上的沈清。
“你怎么起来了?”沈齐氏皱了皱眉头,抱怨道,“我就说嘛,他们几个小的哪有这个胆子?是不是你让他们糟践粮食的?”
沈清无奈地笑笑,说道:“奶奶,咱一家这么多人呢,就一锅稀汤寡水的面疙瘩,哪儿能吃得饱?”
“还想吃饱?家里有金山银山呐,让你们这么大吃二喝的?饿不死就成!”
沈齐氏还待再唠叨几句,院内忽然响起一阵咳嗽声,一个身形伛偻的老人拄着木棍,慢慢地走了过来。
“好了好了,清丫头躺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能起身,你就少说她几句吧。”沈敬德的病还没好利索,说起话来呼哧带喘的,“再说,清丫头为啥病倒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还不是看我前些天病得重了没钱买药,这孩子就偷偷脱了夹袄子拿去当了,回来路上又淋了雨,这才病成这样,差点儿连小命都丢了!这么孝顺的大孙女,你上哪儿找去?咋还舍得骂她?”
沈齐氏想着沈清才能起身就来厨房做饭,便不大情愿地停下了训斥。
“那这面是哪来的?”沈齐氏问道。
沈武吓得直往后缩,生怕沈齐氏怀疑到他头上来。
之前他为了大姐能吃点儿东西才去捡煤核,捡了一次就觉得这活不好干了,他可不想天天去捡。
沈清面不改色地说道:“二妹在墙角捡了几个鸡蛋,我让她拿鸡蛋去换的。”
家里四个都是孩子,沈齐氏倒是没怀疑他们还有别的门道儿赚钱,只是嘟囔着这些粮食省着点足够吃三天的。
沈敬德向沈清招了招手,笑得十分慈祥:“清丫头,你好些了?你过来,爷爷给你把把脉。”
灶台这里有了沈齐氏接手,沈清便顺从地走了过去。
沈敬德伸出枯瘦的手指,给沈清把了两边的脉,点头说道:“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是虚得厉害,得好生将养才成。”
想到自家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又拿什么给沈清养身体?沈敬德叹着气,低了头进屋去了。
等面疙瘩和黑面饼子都好了,沈翠先盛了一碗给沈清,悄声说道:“姐,这是我特意给你盛的,撇了一大勺带蛋花的疙瘩汤呢,你趁热快吃。”
沈清说道:“先端给爷爷吃吧。”
“奶奶已经给爷爷盛了,她盛完我才盛的呢。”
听沈翠这么说,沈清才接过碗,说道:“你也快去吃吧。”
沈翠点头道:“我这就去,要是晚了一点儿,估计就都被小武儿包圆儿喽!”
沈清拿起筷子,拨了一小口面疙瘩入口。
她久病在床的人,嘴里没什么滋味,只觉得这疙瘩汤又咸又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抬头看看厨房,沈翠和沈平沈武三人正围着灶台,一口饼子一口汤,唏哩呼噜吃得正香。
沈清勉强又吃了几口,只觉得咸涩难咽,好在沈翠很快就吃完了,又倒了一碗水端给沈清。
沈清喝了水,只觉得这水也带着咸苦的滋味,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水?”
沈翠说道:“就是咱胡同口那口苦水井的水呀,咱日常吃的不都是这个?”
原来京都水井大部分都是这样咸涩的苦水,若是哪里打出了甜水井,那周边的地界儿房价都得跟着水涨船高,例如王府街,也就是后世所称的王府井,那里便有一口极为难得的甜水井,因井水甘洌可用,便渐渐成了达官权贵的居住区和商业区。
沈家所在的牛角胡同自然没有这样的待遇,有一口苦水井已经算是好的了。
这时候没有什么南水北调,又没有自来水过滤系统,京都老百姓日常吃用水是颇为艰难的,若是家境宽裕些的,还能从水夫买些甜水泉水喝,像沈家这样的穷苦人家,就只能喝这苦水井里咸涩的井水了。
沈清勉强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碗。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以沈家目前的情况,能吃饱喝足都是奢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