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你姥姥的驴屁!我说了不成就是不成,还不给我滚出去!”
一个苍老却尖利的女声陡然响起,正昏沉着的沈清不由得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
门外随即传来一个粗嘎的声音:“沈家老嫂子,不是我说你,你那大孙女眼看就没气了,你还死守着她做甚?与其白费一副棺材钱,倒不如卖与那王老爷家,还能得二十两银子呐!”
沈齐氏不待那婆子说完,就拔高了声音叫道:“别说二十两,就算是二百两,二千两,咱老沈家也不卖孩子!”
那婆子啧啧几声,讥笑道:“癞□□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若非王老爷家的公子还没娶亲就跌下马摔死了,你当你家能攀上那样的高枝儿?要不是你那大孙女模样生得齐整,人家还不稀罕花这么多银子买她呢!叫我说呀,趁着你那孙女还没断气,早早抬了到王家去,跟王公子配了阴婚,往后到地底下好歹也算个王家儿媳妇……”
沈清在屋里听得正热闹,忽然一阵奔跑的脚步声传来,那婆子的声音陡然变了动静。
“哎哟哟,你这孩子拖着笤帚要作甚……”随着几声噼啪的皮肉声响,那婆子不禁连声痛呼,“诶呀,打死老娘了!你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片子……”
“叫你打我姐的主意,我打死你!”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响起,语气又快又狠,“让我姐去嫁个死人,你自己嫁去吧!”
那婆子要待还口,沈齐氏已经笑了起来:“二丫头,打得好!给我把这癞头婆子打出去,叫她这辈子也不敢进咱们家门!”
沈玉得了祖母撑腰,越发雄赳赳气昂昂,一把沾满了鸡粪和尘土的扫帚舞得虎虎生风,没几下就把那婆子赶了出去。
屋里头的沈清听着那公鸭嗓婆子彻底走了,深深地叹了口气,两眼无语望苍天。
算起来,她已经穿到这具叫沈清的身体里七八天了。
人家穿越不管是抹脖子还是撞到头,一穿过来就生龙活虎打天下了,唯独她穿到这瘦弱如小鸡仔般的身体里,这么多天连翻个身都费劲。
这里虽然是天子脚下,她的家却在大杂院,也就是古代版的贫民窟,沈家更是贫民窟里的贫民,日常别说零嘴点心,连窝窝头都难得吃上一回,不是野菜糊糊就是黑面饼子,原身是这家的长女,打小儿就吃不饱穿不暖,好不容易长到十四岁,不过淋了场春雨就受了风寒,家中既无钱又无药,拖得几日眼看着不好了,沈齐氏咬咬牙,摘了家里的大门当了二十个钱,去道观里求了道符,烧成灰兑了水就给她灌了下去。
原身本来就病得只剩小半条命,这一道催命符水灌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去见了阎王爷,这身子的主人便换了人做。
沈清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憋闷,在现代她辛辛苦苦读了二十几年书,好不容易博士毕业进了省中医院,上了几个月班感觉事业稳定了,便想着跟异地恋的男友早早完婚,没想到偷偷跑去男友那里求婚,正好撞上男友与闺蜜颠鸾倒凤,原本的惊喜就变成了惊吓。
不提那通狗血剧,结果就是沈清甩了渣男又恢复了大龄剩女的身份,无精打采地回到医院,恰巧赶上了医闹现场,她眼看着那凶巴巴的男人揪了个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小女孩拿刀威胁,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结果小女孩安然无恙,她却成了刀下冤魂。
刚睁开眼睛那会儿,她还想着自己怎么也算得上是舍己救人的女英雄,老天爷若是有眼,穿到古代来咋也能给安排个公主格格,大家闺秀之类的享享福,没想到接收完记忆却发现自己家穷得叮当乱响,门板卖了这么多天,连耗子都不曾来一回。
想着自己这辈子又得白手起家,沈清就没了活下去的盼头儿,天天躺在炕上一心求死,心想着大不了再重新投一回胎,怎么也比这个鬼地方强。
就在她心里默默念着菩萨老道耶和华等各路神仙保佑的时候,一个人影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沈清睁开眼睛,见面前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瘦削的身影遮了门外的阳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这人她认识,是原身的大弟弟沈平。
她张了张干涩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来做什么?”
沈平往炕沿儿上一坐,视线依然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
“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沈平悠悠说道。
听了这话,沈清只觉得一口气直冲上来,要不是这身体实在太虚弱,眼前这个半大小子绝对会被打成烂西瓜头。
沈平顿了顿,继续说道:“胡同外头那家棺材杨得提前三天预定,要是死了人现去买,运气好也只能买个狗碰头的棺材,以咱奶奶那抠搜劲儿,指不定就能用一张破席子裹了你,扔到乱死岗子去。”
沈清这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差点儿憋死。
你说沈平对她好吧,巴巴地跑进来看她死了没有,说他对自己不好吧,还惦记着给她置办个像样的棺材。
沈平移开目光,看向空荡荡的门口。
“……被子就不能留给你了,我和小武儿还盖着一个全是窟窿眼的被子呐,咱不能糟践东西。”沈平想了想,说道,“等明年清明,我再给你烧个纸被褥,你喜欢红色还是绿色的?”
沈清忍无可忍,怒道:“滚,我还没死呢!”
她自以为是撕心裂肺的怒吼,听在沈平耳中比猫叫声也大不了多少。
沈平目光同情地看着她,正待开口,门外突然钻进来一个黑炭似的小子。
“哥,大姐好点儿没?”那小子看了眼沈清,顿时露出满口白生生的小牙,“大姐,你能睁开眼了!”
沈清的确是睁开眼睛了,任是谁眼前冷不丁冒出个通身漆黑,只有一双眼白和一口白牙能看出来点儿人样儿的这么个家伙,也得吓得瞪大了眼睛。
沈平嫌弃地往后靠了靠,说道:“小武儿,你这是跑哪儿去了?弄得跟那门头沟的煤黑子似的!”
沈清这才知道眼前这个非洲小孩是原身最小的弟弟沈武,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武从口袋里翻了翻,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布包一层层打开,搁在炕沿上。
“今儿我们几个去铁匠胡同捡煤核,他们都知道我大姐快死了,都说可着我捡,我捡了两筐半呢,整整卖了五个大子儿!大姐,你想吃点儿啥,我给你买去!”
沈清看到那几个还粘着煤渣的铜钱,想着沈武才七岁的年纪就这么惦记自己,刚刚被沈平惹的一肚子气,这会儿又化成了满腔感动。
只是这感动才持续了片刻,她就听见沈武直言不讳地说道:“他们都说了,人要是没吃饱就死了,会变成饿死鬼的,大姐,你要是变成了饿死鬼,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沈清顿时觉得眼前的铜钱不好看了,一身黑煤灰的沈武更是面目可憎。
“你、你们俩给我出去!”沈清攒了半天的力气,才咬牙切齿地说道。
沈平袖着手,一副你是病人我不跟一般见识的宽容神情,沈武则迷惑地挠了挠头。
“大姐,我吵到你睡觉啦?那我去给你买吃的,你想吃红枣糕不?”沈武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真诚地看着沈清。
沈清实在不想搭理这两个不省心的弟弟,正要一口回绝,就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小姑娘,只见她一边踮着脚走路,一边还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似乎生怕被什么人发现似的。
沈平看她偷偷摸摸的模样,故意提高了嗓门:“二丫头,你做贼了?”
沈翠没想到屋里有人,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待要回头骂人,眼前却冷不丁出现一个黑魆魆的身影,只有一双大大的白眼仁直勾勾瞪着她。
沈翠这一吓非同小可,想也不想就抡起胳膊。狠狠地给了那鬼脸一拳。
沈武本想趁机吓唬沈翠,没想到却被这一下直接捶倒在地,他一边捂着鼻子,一边闷声闷气地喊道:“二姐别打了,是我啊!”
“小武儿?”沈翠听出沈武的声音,仔细一看地上倒着的果然不是什么鬼怪,而是自家那个淘气弟弟沈武,顿时满脸嫌弃。
“你这是跑哪儿去了,弄得一身这么脏?要是让咱奶奶看见了,看她不揍你!”沈翠想起刚才被这臭小子吓了一跳,抬脚踢了他几下,“去去,一边儿去,别耽误我跟大姐说话!”
沈清知道这是原身的妹妹沈翠,想起就是她刚才抡着扫帚赶走了那个癞头婆子,不由得心生好感。
沈翠从沈武身上跨过,坐到沈清身边。
“姐,你看我给你带了啥好东西?”沈翠警告地看了沈平和沈武一眼,把攥在手心里的东西递给沈清看。
“……鸡蛋?”沈清看清那东西,犹豫地说道。
“还热乎着呐!我刚在墙角捡的,咱奶奶没瞅见!姐,一会儿等奶奶出门,我就给你煮了吃!”
沈清抬眼看了看鸡蛋,又看看宛如献宝的沈翠,再看看一旁一边揉着鼻子,一边盯着鸡蛋咽口水的沈武,不由得悲从中来。
一个鸡蛋就能让弟弟妹妹如此激动,这个沈家是有多穷?
死刑犯临走之前还能吃顿断头饭呢,她堂堂女博士临死之前只能吃个煮鸡蛋?
沈清这颗吃货的心极为不甘,本着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吃顿好的再走这个精神,沈清终于燃起了求生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