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竹篮同样放在案桌上,裴瑾瑜兴冲冲拿起一支粉色月季,三下两下剪掉几片叶子,插入一尺高的葫芦瓶里。
左看右看就是不得劲,花似乎放的少了。
随后,她咔嚓咔嚓修剪了几支月季插入瓶中,效果似乎好些了,但是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合适,花束似乎有些偏大。
于是,她抽出一支花,再度调整花型。
“呵,勉勉强强过关。”
小声嘀咕了一句,她笑了。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看了又看,反反复复来回折腾,总觉得自己动手插出来的花有些别扭,却找不到原因,这多多少少有些败兴。
“罢了,换一只花器再试试。”
将目光移到一只青花瓶上。
这只青花瓶有一尺二寸高,是只颇大的瓶子,瞅瞅竹篮里的花,似乎只有绣球能相配。
就这样,裴瑾瑜一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将拿来的瓶器插满鲜花。
完工后,她兴奋地道:“师父,瞧瞧我插的花,来品鉴品鉴。”
李青莲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抖抖衣袍下摆,缓步走到裴瑾瑜已然完工的插花前。
来回走了几步,从不同角度查看,他并未作出评论。
这下裴瑾瑜有些急躁了,扯着李青莲的袖子道:“如何?”
李青莲回头轻声道:“你觉得呢?”
没有得到李青莲正面的评价,裴瑾瑜心里没底,心虚道:“马马虎虎吧。”
李青莲听了,轻笑一声后,指着第一个作品道:“那把你插花的时候如何考虑花型与瓶器间的关系说说吧?就从这个葫芦瓶说起。”
裴瑾瑜挠了挠头:“这个……”好像并没想很多。
再次挠了挠头,脑中一转,开口道,“这个葫芦瓶有一尺,其实不是太适合插花做清供,最佳的尺寸应该是高不过八寸。”说着,偷偷看了看李青莲的脸色,这算是现学现卖,师父刚才讲的就有这些。
李青莲点头道:“不错,除非是用于厅堂的,瓶器最好不超过八寸。继续说。”
裴瑾瑜心里有些得意,信心也足了些,微微提高声音道:“所以我用了粉色的月季,你看,这月季最高的一支也没超过八寸,最低的不少于五寸。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燕闲清赏笺》里曾经提到‘小瓶插花,令花出瓶,须较瓶身短少二寸,如八寸长瓶,花只六七寸为妙。’”
李青莲瞟了他一眼:“所以一尺的瓶,花枝就要最高不过八寸?行吧。”
裴瑾瑜见他似乎不赞同,忙道:“难道不好?”
李青莲调侃道:“怎么,不追求完美了?”
这下,裴瑾瑜有些不好意思了,心底有些小羞愧。
这时,李青莲话音一转,道:“《瓶花谱》讲‘大率插花须要花与瓶齐称,令花稍高于瓶。假如瓶高一尺,花出瓶口一尺三四寸,瓶高六七寸,花出瓶口八九寸乃佳,忌太高,太高瓶易仆,忌太低,太低雅趣失。’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裴瑾瑜不由睁大眼睛望着李青莲,脸也涨的通红。
李青莲背着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瓶花,似乎并没在意弟子裴情绪的变化,指着插花道:“其实葫芦瓶、鹅颈瓶、青花瓶都是插花挑选瓶器的大忌,按照你的说法,就是《长物志》里提到‘余如安暗花、青花、茄袋、葫芦、细口、扁肚、瘦足药坛及新铸铜瓶、建窑等瓶,俱不如瓶供,尤不可用者,鹅颈、壁瓶也……大都瓶宁瘦,无过壮,宁大,无过小,高可一尺五寸,低不过一尺,乃佳。’”
“博大精深啊,自己小看了。”
裴瑾瑜呆呆站着,双眼无神,视线从桌案上的插花转到李青莲身上,无意识地随着李青莲的动作而转移。
李青莲甩了甩衣袖,仍然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道:“……从刚才引用的插花技巧来说,你选得这些瓶器,只有龙泉瓶和陶罐勉强可用。如果你用绣球配陶罐,算得上及格,但是你偏去搭青花瓶。”
说着,他摇摇头,又指着龙泉瓶道,“这是一只花囊,当然并不是装香料的囊袋,一般多为瓷质,器有大小,平面盘口,收颈,扁腹,圈足,顶面有三孔或者多孔用于插花。还有一类器为撤口,扁腹,圈足,肩有三圆系,腹下部突出菊瓣纹。这只是平面盘口,高仅八寸,你用木棉花算得上匠心独具。”
“原来还有这个讲究。”
裴瑾瑜听的如痴如醉。
李青莲继续道:“……要是花瓶高瘦,最好一高一低双支,或屈曲斜袅,比瓶身短数寸,最忌花瘦于瓶,又忌繁杂。如缚成把,殊无雅趣……”
“嗯嗯,下次一定记住。”
裴瑾瑜恨不能掏出小本本将对方提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记下来。
再次脱离幻境,裴瑾瑜对灼华的目的已经有所猜测,只待时间进一步验证。
只是,她并未把想法透露给罔市。
罔市担忧道:“虽然不知道你哪里得罪她了,最好还是躲一躲。”
裴瑾瑜点点头:“麻烦罔市姐姐将我送走。”
罔市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说着拿起一个小拇指大小的玉色海螺放在唇边鼓气一吹,空气中并没有声音响起,但是片刻后,有锣鼓箫管的音乐声与人马嘶鸣声由远而近。
裴瑾瑜举目一看,不远处停着一队人马:最前方是仪仗队,举着旌旗;然后是五色蛟龙拉着的装饰着羽毛的车子;车后是骑着麒麟模样海兽的锣鼓箫管的奏乐队。
不管是仪仗队、车子,还是奏乐队,全都在半空悬浮着,里面的侍从个个峨冠博带,衣袂飘飘。
“哇,罔市姐姐,这声势也太浩大了吧。”
裴瑾瑜开心道,“和传说中的仙人降世差不多。”
罔市好笑道:“你再仔细看看?”
裴瑾瑜定睛一看,好嘛,哪有车队銮驾,分明是一只胖乎乎如同小猪般的黑色海兽趴在岸边海水里。
“这是我的海兽,是只蜃兽,最爱同人开玩笑。”
罔市笑道,边说边引着裴瑾瑜走过去。
“哈,哈。”
蜃兽口中发出类似人类的笑声,裴瑾瑜怀疑对方是在笑话自己,虽说她并没有证据。
“我让它送你去一个地方。”
罔市眨眨眼。
裴瑾瑜还没来得及问去哪里,人已经飞到了蜃兽身上,并随着它的腾跃入了海里。
越是下潜,海中越是黑暗,很快难以分辨方向。
无法同蜃兽沟通,她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对方提供的球形防护罩里。
大约游了半个时辰,蜃兽再次上浮,停在一处海边。
这里烟波浩渺,海天犹如一体,海水之上一幢透明犹如琉璃的建筑腾空而起,浮在海面之上,闪烁着七彩霞光。
脚下粉色沙滩水清沙幼,一条闪烁着莹光的狭长通道从海面一直延伸至琉璃建筑的大门口。
“哈,哈。”
蜃兽再次叫了两声,似乎在催促裴瑾瑜赶紧滚蛋。
裴瑾瑜刚跳下去,蜃兽便往下一沉,消失在海水里。
看着脚下的光路,再看看透明建筑的大门,她犹豫片刻,便踏了上去。
光路是柔软的,如同啫喱,每踏出一步,脚下就升起一朵白色莲花,而这白莲在收回脚时却又变为光点消失。
甩甩衣袖,似乎有花苞从身上飘落,同脚下的花朵一起消失。
“这尼玛不就是步步生莲么?”
裴瑾瑜忍住惊讶,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神色淡淡地来到大门口,装谁不会?
门内除了第一进的主楼高三层外,其余建筑均为云霞遮掩,看不清楚共有几进,甚至是多大规模。但,这并不妨碍访客判断其宏伟广阔。
“裴公子,快请!”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罗刹人笑眯眯的迎了上来,“我家主人等候多时。”
“你家主人?是哪一位?”
裴瑾瑜默默想了想自己认识的罗刹人,除了善见大师,只有鸠摩罗,而这两者都不像是这样气势磅礴建筑的主人。
管家笑道:“公子见到我家夫人自然就知道是哪一位了。”
“夫人?”
裴瑾瑜挠挠头,全无印象啊。
被请到贵客所在的庆云阁暂坐,管家便请他家夫人去了。
裴瑾瑜喝下一盅香茶,见边上的点心是茯苓糕、松子糕,一时有些出神。
她不由自主的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尝了尝,味道很好,与大周的甜口不同,是海盐味的。
舌尖的味蕾清晰地判断出了糕点里的配料,她心中一喜,想着回去按照这个方子做来吃。
这时,管家走了进来,致歉道:“去接公子的时候,我家主子接到急信,需要亲自过去处理,不过很快就能回来,还请再稍等一会。”
裴瑾瑜点点头,并没有催促。
抬头看着正堂上挂着的云海图,她难得静下心来欣赏。
只见那画上风起云涌,海面震荡,海浪一波波冲击着岸边,一浪高过一浪,重重击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串串雪花似的浪花,更是生成片片毫无生气的白色泡沫,如同大片落雪。
浪花带来的咸腥与潮湿似乎就在赏画人的鼻翼、皮肤上蔓延,汹涌的海水更是一副要将赏画人吞噬的凶残模样。
裴瑾瑜看着画,突然轻笑一声道:“有趣。”
“什么有趣?”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问道。
裴瑾瑜抬头望去,面色剧变。
她脑海里蓦地出现一个罗刹女人,那人三十出头,留着长发,束成高高的飞仙髻,如火一般顶在头顶。身上穿的是石榴红襦裙,手里拿着把红色轻罗宫扇,倚在柜台上,不时对着墙上一面镜子左照右照。
那镜子既非水晶亦非玻璃,看起来就像凭空扯出一团水,却将人照得清晰无比,纤毫毕现。
想到对方拉她的时候不止一次挠她手心,被赵明程再三告诫“敬而远之”,裴瑾瑜的脸色不变才怪。
“怎么会是你?”
这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伽罗耶夫人,唯一的爱好是美男子!
“罔市怎会把我送到这里来?”
“你在想罔市是否背叛了你?”
伽罗耶夫人笑眯眯地道,“背不背叛的重要么,你来都来了。”
此时,她的装扮与多日前遇到时不同,头顶松松盘着发髻,用丝绦束着,其余的长发披散着,垂在腰间,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而身上的衣服却七彩斑斓,光彩夺目,如同锦缎。若是仔细察看,就会发现衣裙上并没有衣缝。
“传说中的天衣无缝?”
裴瑾瑜默默吐槽,并未回答对方的问题。当然,对方也没指望她会回答。
伽罗耶夫人笑眯眯道:“数日未见公子,公子倒是越发俊美了。”
说着,伸手去摸裴瑾瑜的脸。
裴瑾瑜闪身躲过,骇笑道:“夫人说笑了。”
伽罗耶夫人笑的前仰后合,好一会才停下笑声道:“我可不爱说笑。”
裴瑾瑜抽抽嘴角,并未言语。
“坐啊。”
伽罗耶夫人不再动手动脚,也让裴瑾瑜偷偷松了口气。
别说,穿越这么久,还从未被人调戏过呢。包括上辈子,也没被人觊觎美色甚至调戏过。
伽罗耶夫人招呼仆从摆上金盏玉杯、琼果仙酿,笑咪咪道:“听说公子是来参加鉴宝比试的?”
说着,给裴瑾瑜斟上一杯茶。
裴瑾瑜可不敢理所当然地接受,忙道:“有劳。”
“嘻嘻,公子真有趣。”
伽罗耶夫人捂嘴直笑。
这倒让裴瑾瑜尴尬了。
抿抿嘴,她淡淡道:“夫人说的没错,在下来罗刹国,正是为了比试而来。”
“听说此次比试会在苏迷卢秘境里进行,你行吗?”
伽罗耶夫人意味深长的打量裴瑾瑜,从头到脚。
裴瑾瑜张了张嘴,很想多打听些消息,却没好意思开口,打听了就是作弊?
伽罗耶夫人诱惑道:“你不想多知道一些有关苏迷卢秘境的事吗?我去过哦。”
裴瑾瑜眉头紧皱,半信半疑的看着伽罗耶夫人。
“你真的不想知道?”
裴瑾瑜还是不出声,谁知道对方这一出是不是陷阱?!
越想越觉得是陷阱!
哪有这等好事,恰巧遇到一个知道比试秘境情况,还觊觎自己美色的人?
运气还是陷阱?
多疑的裴瑾瑜表示凡事要往坏处想,做最坏的打算,做最积极的准备。
我开古玩铺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