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情债

第十四章、人情债

秦榕又一次上了秦越家的门。

他身后的下人,手里捧了食盒与布匹,一看就是上门来道谢的。

如此劳师动众,是发生了什么事?

巷子口凑满了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秦榕也没遮遮掩掩,一见到出门相迎的秦越,便大声道谢。

“贤侄,多亏了你,我爹的腿疾,如今缓解了许多。他特命我备了这些糕点布匹,前来谢你啊!”

秦榕的声音说大不大,却也足够那些蹲在门口的八卦分子们听明白了。

哦豁?原来这秦越给老族长治病去了?

哎?他啥时候学的医术啊?

不是,关键是,他还真给老族长看好了吗?

一连串的疑问,徘徊在诸位看客的心中。

但是一时之间,谁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秦越将秦榕迎进了院子,相比于上一次来时的简陋,这一次,小院的一角种下了一小畦的菜,一边的石桌上放着写了一半的字帖。

“这是在干嘛呢?我没打扰你们吧?”秦榕笑眯眯地命下人将谢礼放下后,便让人到门外等着。

秦平有些拘束地回答:“回世叔的话,没有打扰。大哥正在教我和妹妹练字。”

秦榕走到石桌前,拿起写好的字看了起来,略显稚气的字应当就是秦平的,而那娟秀的,便是秦安的。

还有一张,秦榕有些眼熟,大气滂湃,舒展明朗,应当便是秦越的字了。

秦越给他爹写的饮食禁忌以及后来写的药方,都是这个字迹。

秦越给老族长看诊后的第五日,便亲自送上了自己写的药方,说是能够缓解消渴症。

葛根、天花粉、麦门冬、生地黄、糯米、五味子、甘草。

瞧着都不算特别难找的药材。

当然,秦榕还是专门找了好几个大夫来问过,都说没什么大问题,这才放心给自己老爹喝下去。

这几剂汤药下去,他爹原本几有些缓解的腿疾,果然是大好。

也难怪秦榕今日心情如此之好。

“不错不错,跟你哥哥好好学,他这一手字,便是上了考场也算极优的。”秦榕这话倒也没有夸张,古往今来,这科举考试也得看字迹,字写得好,印象分便高。

乖觉的秦安端了茶水过来。

秦榕细心地发现,这次泡茶的茶盏,似乎也要新一些。

看得出来,秦越是真当有带着弟妹在好好过日子。

“世叔,请喝茶。”秦安乖巧地将茶盏放在石桌上。

秦榕随手便从怀里掏出两颗银瓜子,一颗给了秦安,一颗给了秦平。

“上次来得匆忙,连见面礼都没准备。你们可别嫌弃世叔小气。”

秦平和秦安都不敢收,齐齐看向秦越。

秦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还不快谢过世叔?”

秦平和秦安这才接过银瓜子,异口同声地道谢。

“好了,你们俩先去玩吧,我与世叔有些话要说。”秦越看到秦榕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是体贴地将两小只给打发了下去。

“越儿,我爹今早起来,不用拄拐杖也能行走了!”秦榕语气十分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你可不知道,老爷子那叫一个嘴馋,为了盯紧他,我可费了不少功夫呢。”秦榕看似抱怨,可那语气里,却又藏着一丝丝得意。

一个月前,秦越给老爷子写了饮食禁忌,秦榕当即便命家里的厨子日后严格遵守上面的禁忌要点,决不能有任何差错。

加上秦越后来开的那个方子,半个月下来,老爷子的腿还真的疼痛减少了几分,可他也真的有些馋甜食了。

在这个家里,老爷子的话,谁敢不听?

虽说秦榕早已关照厨房,以后要禁了老爷子的甜食,可老爷子亲自发话,厨子又哪敢不从的?

老族长刚端上香喷喷的芙蓉糕,秦榕便闻着香味找来了。

“我的亲爹哎,您忘了越儿说过什么了吗?”秦榕急得直跺脚。

“……”被儿子抓到自己偷吃甜食,这事也委实丢脸,秦荐廉老脸有点挂不住了,故意沉着脸给自己找补,“我只是吃一块,又不会如何。”

“越儿临走前可是再三嘱咐,您要是还想要您的腿,要您的眼,要您的命,日后就得注意饮食!”秦榕活了四十多年了,向来是他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都不敢反驳。

可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在他的怒视中,抢过了他手里的糕点。

一句话,就是不给吃。

秦榕都做好了被他爹怒打的准备,闭上眼就等着那拐杖往身上落。

谁知道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他爹竟只哼了一声,说了一句“不吃就不吃”,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他?!

秦榕这辈子,第一次在父与子的关系中,感觉到了自己作为成年男人的尊严。

看着老爷子拄着拐杖气鼓鼓地往前走着,秦榕连忙丢下那碟子芙蓉糕,小跑着追了上去。

“爹,您别生气……”虽说这一回出乎意料地没有被教训,可秦榕早已深入骨髓的顺从,又让他本能地忍不住道歉。

秦荐廉停下脚步,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你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这儿子,虽平庸了些,但是心却是善的。

秦荐廉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人啊,兴许就该知足吧。他这儿子虽没有什么大出息,可是以他的性子,就算他这个老爹真的走不动道了,也会妥善照料他的。

比起那些不孝子来说,秦榕着实算得上是个好儿子了。

“我这几日,腿上痛痒确实缓解了不少。再忍一忍,忍一忍吧。”秦荐廉似乎也不太习惯如此温情的气氛,立马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

秦榕连忙“哎”了一声,又说起了秦越。

“看样子,越儿的诊治是对的。”秦榕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他心里也想信任秦越,可哪能真的一点顾虑都没有呢?

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何况又是治病救人这种需要经验与阅历的活,任由谁看到秦越那张年轻又俊朗的面孔,心里都会打鼓的。

愿意答应秦越试一试,还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是啊,没想到,被他误打误撞,给说对了。”秦荐廉一边拄着拐杖往前慢慢走着,一边轻笑了一声。

“谁能想到,我秦荐廉找了多少大夫看我这腿疾,结果竟是因为甜食吃多了?”

真是又好笑又可气。

谁说不是呢?

秦榕忍不住在心里赞同。

不过还好,如今有秦越在。

也不知为何,秦榕对秦越,就是格外信任。虽然对方也只比他儿子秦敏大不了两岁,可不止为何,秦榕却觉得秦越这孩子,格外稳重,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他似乎比自己年纪还大。

当然,这一定是错觉!

秦榕连忙将脑海中这个可怕的念头驱散。

秦越贤侄年轻俊朗,又怎么能跟他这样年近半百的老头子比呢?

“爹,您说我啥时候去谢谢越儿啊?”秦榕见老爹没有怪罪的意思,连忙大着胆子追了上去,搀扶着他往前走着。

“再过些时日吧。”秦荐廉道。

等他这腿疾再好转些,也算有个由头。

秦榕自然听从。

接下去的日子里,秦榕依旧严格限制老爷子的饮食。老爷子虽偶有抱怨,甚至有时气得作势要拿拐杖打他,秦榕也都没让步。

何况,他现在已经知道,他爹并不会真的打他。

原来,他爹也会向他让步。

原来,他爹也会跟个小孩一样,虽不情愿被管,却又不得不被他管着。

这种感觉,真的是既新奇,又陌生。

而家里的仆从们见到老爷子如此听从秦榕的话,也渐渐转变了对秦榕的态度。

秦榕活到这把年纪,才终于体会到了一把当家做主的滋味。

而这一切,都拜秦越所赐。

所以,今日他来感谢秦越,当真是真心实意。

一来是谢谢他缓解了他爹的腿疾,二来,则是这份藏在他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

“贤侄,这一次,我真的是要好好谢谢你。”说着,秦榕左右张望了下,确定没有旁人后,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

“这点钱,你收着,赶紧将那笔赌债给还了。”秦榕生怕秦越不收,又急忙道,“那种地方,即便答应了你可以慢慢还,也难保会有什么幺蛾子。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尽早与他们一刀两断得好。”

秦越低头看了一眼银票数额,拿去还了赌坊的十五贯,还有盈余,足够他们兄妹仨好好生活一两年的。

“多谢世叔。”秦越收下银票,随即便拿起石桌上的纸笔,唰唰几下便写下一张借条。

“世叔,这笔钱,就当是我借的。”秦越倒也不是装清高,毕竟上回秦榕给的碎银,他可是没有一丝犹豫就收下了。

如秦榕所说,赌坊那边欠下的银子,越早还越好,免得后续又有什么波折,所以他才想方设法给老族长看病,最终也如愿收到了秦榕送来的银子。

可这笔钱,除了秦荐廉与秦榕对自己的感谢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资助自己。

只是,秦越心里清楚,人情债,比银两,更难还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