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嫌贫爱富

明娘子坐在帐床边垂泪。

镜架里照出她的侧脸,长如纤羽的黑睫垂坠着,盖住了明秀的眼睛,却仍能从微红的眼尾,看出她的悲哀。

她的夫君陈善从门外走进来,看到自家娘子垂泪,立时放缓了动作,轻手轻脚地坐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陈善今年已四十有二,即便这些年日子过的苦闷,却依然能保持年轻俊秀的面容。

他同明愿心说话时的语调很温柔,却无法无法抚平娘子蹙紧的眉头。

“……今日是怎么了,一直在哭。”他叹气,“或许是诵经声嗡嗡过耳,惊扰了你?”

明娘子抬眼看他,眼神凄楚:“……即便是回陇西,也比在这里强……”

陈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无言地看着她,明愿心知道高祖在时,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的官家视她如掌中物,又怎么放她走?

“听说且兰城进献了一批美人入宫,也不知会否有一二绝色……”陈善期待着,“前晚他说的,娘子可有考虑?”

明愿心闻言,冷冷地望住了陈善,“那小娘子无辜被我牵连,逃走也便罢了,如何还能将她给卖了?我是江南的末代皇后,官人卖我一个也便罢了,可别再牵扯无辜了。”

陈善一张白皙的脸上红白交替,羞惭难当,明愿心早已心死,看他这般,也知道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心肠便也软了下来,只低低地说道:“他一时就来,官人还是躲起来吧。”

陈善闻言眼圈就红了,讷讷地说道:“左不过还是躲在那里,他不就是叫我看吗……”

明愿心早已麻木,无言地歪靠在帐床上,“官人听命就是。”

陈善走了,明愿心叹了一息,一手搭在额上,一手搭在床帐边,闭上了眼睛。

当年她随着夫君被俘东京城时,不过才二十岁,眼下端镜细看,二十七岁的眼角还不曾生出细纹,可时时黯淡着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她歪靠着,腰肢纤细地像一支荷,良久坐起身,又觉时日难熬,听得窗外敲起了晚钟,心里的惧意越来越浓。

果然又是在她毫无防备时,赵临简闯了进来。灯火渐次熄灭的同时,他将她从帐床上抱起来,放在了镜架梳妆台上,从她半落的肩膀一路吮咬。

烛火将影子投射在墙壁与窗纸上,镜架震颤,烛火的焰忽大忽小,像是吞噬一切的恶鬼,长驱直入、无所畏惧。

窗外飞过去一片老鸹,遮天蔽月的,这一瞬间,世界是黑的。

赵临简敞着胸怀,胸前的筋肉紧实,尽显粗犷,他垂眼看着膝边的美人儿,只觉意犹未尽。

她跪在赵临简的膝旁,黑发逶迤在地,像一朵盛开过的花,软而纤细的指尖儿搭在他赤着的腿上,指腹洇红着,小巧挺翘的鼻尖儿下,红透了的唇微张,微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拂在了他的膝上。

明愿心啊,南朝的皇后,江南的尤物,柔软又温存。自打皇兄将她俘虏至京师,他便时刻觊觎着,直至他夺位后,终于如愿以偿。

他每回幸她,都会叫人将哀帝秘密带往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叫他从缝隙里偷看他与她颠鸾倒凤的场面,这种刺激令他欲罢不能。

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即便觉得意犹未尽,可还是提不起来兴趣,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晚,赤红了眼的小娘子。

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可又同别的美人不一样。

她愤怒地像只深陷牢笼的小兽,倘或将她抓来,困住她的手脚,任凭他在她柔软的身躯之上采撷,恐怕会是人间极乐。

他想到这,没来由地燥热起来,低头问明愿心,嗓音嘶哑着。

“朕叫人翻找了一整个东京城,都不曾寻到她的踪迹。那小娘子究竟是何来历?”

明愿心这些时日已被他问了无数遍,只向从前一般回答着他,“妾同她,不过是进来讨盏茶的关系,来历身家,一概不知。”

赵临简一掌?过去,明愿心便被打得歪在了一旁,她早知会这样,只默默流着眼泪,也不辩解也不言声。

她看过赵临简找人凭记忆画的画像,美则美矣,却同李娘子完全不像,他又不知李娘子的姓名,自然是找不到。

更何况,她已叫人秘密知会了李娘子,李娘子看模样是有几分机警在身上的,应该不会被李临简找到。

赵临简一腔子燥热无从发泄,站起身,一把将明愿心从地上抱起来,将她背转过去,抵上了窗子。

大相国寺中,无可奈何,那一厢皇帝身边最得意的内宦窦显恩,正在他位于柏安巷的住所里,同御医孟唯宽信吃茶闲叙。

他与孟唯宽,乃是当年官家登位的第一二功臣,其后两人都得到了无比丰厚的赏赐,然而在仕途上却并无什么进益。

窦显恩近些时日被慈宁殿要过去,帮着筹备着郑王的亲事,令他心下十二万分的不满——他如今已是宫苑使,掌管着军械库存,可郑王要办婚事,官家竟然还叫他来操办,当真叫他意难平。

“唯宽兄如今已是医官正使,却还同咱家一般,任凭调遣。近来也是在为圣人看脉?”

孟唯宽但笑不语,他是心机沉重之人,平日里喜笑不上脸,城府颇深。

“德妃娘子害了喜,近来往德妃宫里多跑了几趟。”他问起郑王的婚事来,“苑使前日叫我配的药烟已然制成,可是要在选王妃那一日派上用场?”

窦显恩与孟唯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自是无话不谈,闻言笑道,“……圣人倒是事事为郑王打算,选的六位贵女,无一不是名门,唯宽兄听听,其中竟有忠武节度使程筑礼、右谏议大夫傅抟、清源军节度使简沐之的女儿,皆是实权在握的高官,圣人当真是糊涂了。”

“官家当年为了昭示得位之正统,封二皇子为郑王,又任命他为开封府尹,岂不是昭告天下人,郑王乃是未来的天子,一个是儿子,一个孙子,圣人自然不疑有他,为郑王挑选的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理所当然地,要挑选第一流的贵女。”

孟唯宽说到这儿,顿了顿,将杯盏里的茶一饮而尽,笑道,“圣人会错了意,苑使可不能,倘或真叫郑王殿下选中其中一人成婚,便是得了他们的助力,卧榻之侧,官家要头痛了。”

窦显恩哪里不知官家的心思,当年为了巩固人心,不得已为郑王各种加冕,暗地里却恨不得将他摁死,然而多番动作,都不能彻底铲除他,若是这一回真叫太后娘娘牵上了红线,后果不堪设想。

“成王败寇。如今的六皇子、七皇子才是官家正统,皇位哪里轮得到郑王?咱家身为宫苑使,调换人手不过是区区小事,这回又是以这般手段选妃,届时往那几个盒子里调换个把个,还不是易如反掌。”

“只怕出了结果,郑王殿下不依,圣人也要闹将起来。”孟唯宽的手指轻扣桌案,剖析着结果。

“既是答应了盲选,就得接受愿赌服输,届时请来几位重臣、后妃瞧着,阵仗大些,官家再开御口,即便是圣人,都不敢说什么。”

窦显恩显然对此事深有把握,视线落在桌案上,笑道,“郑王不过高祖余孽,岂能适配高官重臣?官家还算仁义,只调换了两个,若是六个全换,那就好玩了。”

“只换了两个?若是殿下手气好,选不中又如何?”孟唯宽对此有些怀疑。

窦显恩笑的高深莫测,“届时盒子嵌进宫廷御制的八卦盘里,只需稍作手脚,便能称心如意。”

“还是要稳妥一些才好。”孟唯宽若有所思。

窦显恩倒是无所畏惧,只笑着说是,便请他同自己一道出门,乘轿子吃酒去了。

宫里宫外各有心思,专做磨喝乐的小娘子李合月这一晚在玉婆娑里,为泥偶们上了色送进了窑坑,一直忙活到了落更后,才回家。

到了家门口,却是吃了一惊,但见家门口邻居们围在一圈,听着有几人在门口骂骂咧咧的。

李合月跳下了凉轿,提着裙子便挤进了人群,只见裹了红布的家具物什散了一地,那门口叫骂的几个婆子面孔极熟,瞧着像是大姐姐韩棠玉未婚夫婿家里的妈妈。

“……知道的说一句亲家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妳们韩家轻慢咱们!我们家小郎君如今是一等进士及第,满宫门前都是要与我家小郎君结亲的人家。我家小郎君念着同韩家的旧情,一一拒绝了,哪知道今儿送嫁妆,你们竟然就送来这般破烂玩意儿!打量我们不配?好歹一个武将门第,竟如此傲慢?”

这婆子骂上了劲儿,跳将起来,“如今我们家老太爷震怒,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吧!”

李合月直气的心肝疼,往门里看了一眼,舅母被青玉妹妹拉着,大姐姐不见踪迹,许是躲起来了吧。

二哥哥韩云度在满耳的议论声里走出来,见元元站在人后,眼睛微红,抬手唤她来。

“好叫亲家知道。我们韩家送过去的嫁妆,是依照着你家送来的聘礼单子添置,并在其上增加了二百贯的银钱,相较于程家微薄的聘礼,何来傲慢一说?”

韩云度长身玉立,气度沉稳,只往门前一站,便能平息流言蜚语,这几个程家的婆子见他说出来聘礼的事,一时语塞,良久才叫嚷起来。

“浑说!如今满东京城打听打听去,谁家嫁女儿嫁妆如你们家这般寒酸?潘楼街的安员外,嫁一个孙女儿,还带了一万贯的银钱,就你们这二百贯,还好意思说出口?”

李合月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二哥哥也眉头紧锁,只觉得气氛难耐,扬声道:“如若是对嫁妆不满,两家人坐下来商谈便是,何至于要到家门前来闹?我看,倒是你们程家如今吃上了皇粮,瞧不上韩家了。”

这些婆子原就是依着程家人的意思来借由头退亲的,寻了个蹩脚的理由,如今被这小娘子戳穿,不仅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起来。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不知来历的野种,听说三年多前沾了一身血来了韩家,怕是你那烂赌鬼舅父在外头生下的野种吧?”

这婆子骂得酣畅淋漓,越骂越得意,正张着大嘴继续骂时,忽然墙头上泼下来一盆泔水,正中几个婆子的头顶,将她们淋了个臭气熏天。

接着李家大门全开,安氏举着个铁锹凶神恶煞地冲将出来,照着这几个婆子的脑袋,一人一人给了一铲子,将她们拍出去三五尺去。

“这般嫌贫爱富的亲家,不结也罢!”安氏把铁锹砸出去,把元元搂在怀里,拉着韩云度,转身回了家,恶狠狠地将大门关上,将来自程家的恶意隔绝在了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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