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生路窄

郑王的马车已然去的很远,巷子重新变得沉寂。

韩云度默默地跟在妹妹的身后,看她安静无言地走着,月色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像一棵独自生长的伶仃小树。

听闻郑王殿下年少时意气峥嵘,喜愠不形于色。三年多前以山陵使的身份,为高祖修建陵墓,也许是在那里历练了心性,才会在方才妹妹冲撞马车时,不仅不动怒,反而还能耐心回应吧。

“元元,到家了。”他见妹妹情绪低落,低着头走过家门竟也不停,忙轻唤了一声。

李合月醒过神来,应承着,看自己走过了家门,不免失笑,不好意思地退了回来,跟着哥哥进了家门。

韩云度进得堂屋,为妹妹斟了茶水,见她捧着碗若有所思的,难免关切问了一句还好吗,“……方才那位郑王殿下,就住在白衣桥北的武功巷里,许是哪时候见过,才会叫你认错吧。”

李合月摇摇头,想着方才的情形,只觉得怅惘。

虽说三年多前,他也只在最后才露出了面容,可那双眼睛那么好看,任谁见了都不会轻易忘记吧?

再者说了,方才她大着胆子问他,他不说不记得也不问自己是谁,却说记不清了,这就很奇怪。

她的脑海里回想起,程监门和二哥哥同他说的本朝夺位的事,逐渐同三年多前“判官”同她说的话对上了。

他与她一样,也有一个坏叔叔。

李合月心里跳个不停,神色就渐渐沉重下来,倘或是这样的话,怪道他当年伤的那么重……

见妹妹眉头紧锁,韩云度难免担心,“元元,你怎么了?”

李合月回过神来,见二哥哥面露忧色,忙叫他安心,“我方才冲撞了亲王殿下,还将他认错成一位故友,也不知殿下会不会怪罪……”

“……这位郑王殿下在城南深居简出,从不曾行过扰民之举,又有贤名在外。既然他当下没有为难咱们,后面也一定不会追究的。”

李合月不走心地点了点头,心里有几分感慨。

他是天潢贵胄,贵为皇子亲王,三年前的萍水相逢不过是他人生的小小意外罢了,可能的确是看她眼熟,却懒怠去想,便以一句记不清了打发了事。

想到这里,李合月觉出了点释然:即便尊贵如他,也有无能为力之时,更遑论一个小小的她了。

“从前倒不曾常常见到……”她小声说着。

韩云度似乎在回想,一时才赞同道,“武功巷的郑王府,从前是前朝魏王的府邸,三年前才改建为郑王府,听闻郑王陛下在永陵住了一年多,去岁才搬来。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就是这些时日,才常常遇上郑王出门。”

同哥哥说了几句之后,李合月心里的怅惘冲淡了几分。

他与她不过是月亮上投射下来的两道月光,彼此都有彼此的轨迹,短暂交汇过,便各奔前程去了。

那年她祝福他与自己前程似锦,如今他贵为亲王,自己也开始挣银子,日子都会一天一天地好起来吧。

她就这样想着心事去睡了,可夜里辗转反侧时,难免还是会想起前次在路边,马车里他手腕上染血的绷带——他的前程真的似锦吗?

李合月不知道,只在纷繁的思绪里慢慢睡去了。

到了第二日一早,李合月便带了自己的泥偶去了“玉婆娑”。

杜大娘子起身起的很晚,冯掌柜就叫李合月在楼下等,她横竖等的无聊,便在玉婆娑里逛了逛,瞧瞧那些玉刻的、象牙制的磨喝乐,拿在手上研习一番,倒也琢磨出一些心得来。

冯掌柜看她如此好学,在一旁同她搭话,“从前咱们店子里,卖的最好的磨喝乐,是左近的一位叫做张常的老匠人,他是陕州凤翔府人,那里泥塑天下第一。他做的泥偶啊,栩栩如生。小老儿还记得有一年请了一尊他做的观世音娘娘,那叫一个宝相庄严,令人心生肃然……”

李合月听得津津有味,追问了一句然后呢,冯掌柜边道:“……他太老啦,没有七十也有一百岁,一年做不出一两个磨喝乐。好在李娘子如今接上了手,他善捏庄严宝相,小娘子你呢,擅制灵动的小郎君小娘子,各有所长……”

李合月并不大了解那位张匠人,却对他的才能钦佩不已——她比谁都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半路出家,烧制的泥偶尝尝做十毁七,所以出工慢。

若是能向那位张匠人好好学习一番,那就更好了。

正想着,杜大娘子便派人来请她了,李合月上了二楼,喜欢将自己做的泥人儿拿给杜大娘子看,杜大娘子一边儿端详泥偶,一边看李合月,口中啧啧夸赞。

“弯弯笑眼,挺翘鼻尖,李娘子可真是巧手……”杜大娘子倒是不遮掩自己的真实想法,笑看着李合月道,“说句实话,泥偶像是像,却是把小娘子捏丑了七分——”

冯掌柜在一旁看,难免点头同意,这李娘子的泥偶单看,已然十分美丽,可拿在李娘子的脸旁一比较,才知只得李娘子的美貌三分。

李合月并不在意美丑,只迟疑道:“既是如此,这活计我还是不接了吧,万一将这些位娘子捏丑了……该是我的不是了。”

“嗐,若是你都接不了这活计,这满东京城还有谁行?再者说了,贵人是瞧了节气娃娃才找上了门,可不就得着落在你身上?”

她叫人拿来了一袋钱,递在了李合月的手里,“我虽是算盘精,可对你是十二万分的诚意,这里是二百贯,全数给了你。只一样,半个月完工。”

李合月觉得时间很紧,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抵挡住二百贯的诱惑,认认真真地说道:“二十日。二十日我一定完工。”

杜大娘子爽快地应下了,同她商量了,以后每日的晨间一直到晚间,都在玉婆娑里制作泥偶,李合月想着如此也能方便些,便答应了。

她道了别出了玉婆娑,在门前向冯掌柜问了张匠人的住址,这便慢慢地往那里去了。

她有一些泥偶烧制时的疑问,想向张匠人请教,在州桥上买了一包点心,接着便往州桥西面的果子街后去了。

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进了果子街后,因是晌午时分,街里没什么人,只有一条懒洋洋的黄狗,在街口晒太阳。

还没来得及找到张匠人的屋舍,却见巷子里驶来了一架马车,停在某户门口,上头有一个人跳下来,拍了拍门,紧接着门里就出来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丈,站在门前说了没几句,就被扶上了车。

马车就一阵风地,从她身边飞驰出去。

李合月目瞪口呆,猜想那老丈会不会就是张匠人,忙往巷子里去,到门口时,趴在上头从缝隙里往里看,果见里面有窑坑泥胚,显然就是张匠人的住所。

白跑了一趟,李合月垂头丧气地,只得转回头往家去,到了家门口的时候,见一个样貌稚嫩的小沙弥正在打听着什么,忙跑过去了。

那小沙弥瞧着只有十二三,正在问青玉,“请问这里可是李合月李娘子的家?”

青玉看见元元来了,这便道:“她便是。”

李合月心里疑惑,只略弯了身子请她家里来吃茶,那小沙弥却摇了摇头,十分机灵地看了看四周,接着拉了李合月往背街站了。

“李娘子,在我寺客居的明娘子托我给你带几句话。第一句,她眼下安好,不必担心。”小沙弥认认真真地说着,“第二句话,请娘子近日少出门,免得引起无谓的风波。”

听到明娘子一切安好,李合月只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追问了一句,“听闻寺中藏经阁走水了,可有大碍?”

也许是惊讶她消息的灵通,小沙弥的表情有些意外,一时才双手合十道:“多谢李娘子关怀,一共烧毁了六十四本典籍,其中不乏珍藏孤品,好在第二日,有位大儒捐赠了他毕生所藏的佛经典籍,师父师叔们翻阅后,眉毛都舒展开了。”

李合月舒了一口气。

明娘子无事,佛经也补上了,即便她惹上了一星半点的风波,那又如何呢?

她安了心之后,便认认真真地去为贵人捏泥偶,每日晨起去玉婆娑,一直到半夜才回来,她心细如发,又带了十二万分的诚意,只在第六日上,就把八个泥偶的胚子全捏制出来了。

这一晚玉婆娑的店后在挖窑坑,准备第二天开始的烧制,横竖没有李合月的事,她便从玉婆娑里出来,慢慢往家里去。

这六七日,她总是早出晚归,晚间回来时,杜大娘子便会叫人用凉轿送她,她累极了,常常会在凉轿上睡着,今晚结束的不算晚,她便婉拒了凉轿,走着回来。

在小甜水巷的路口,她买了一碗姜蜜水坐在支起的小摊儿前慢慢喝,耳听得有人在轻声问茶博士,可见过画像上这个人。

李合月心下好奇,偏头看过去,只见茶博士正端详着画像,若有所思地说道:“这般形貌,该是天上的仙女儿才是,小老儿哪儿能见着呢。”

那黑衣短打的汉子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画像,那茶博士却忽然踢了一脚桌案,给李合月使了个眼色。

李合月不明所以,怔了怔,胡乱扔给茶博士几个铜板,这便离开了。

她没敢回家,绕了一大圈之后再回到茶汤铺,但见那黑衣短打的汉子已然不见了,茶博士看到了她忙招手唤她来,低声道:“李娘子,方才那人拿的画像,上头画的人,小老儿瞧不真切,倒有几分像你似的,也不知道是吉是凶——”

李合月心里一咯噔,向茶博士道了谢,便从背巷里绕着往家里去。

谁会拿了画像来找她呢?

李合月觉得很害怕,只溜着墙根走,刚走进白衣桥的口头,忽听得又有一声悠悠长的“回避”声,她往巷子尽头看了看,果见又有执刀的护卫跑过来,一辆马车慢慢地驶近。

为什么总是撞上?

李合月收回了脑袋,掉转了头一溜烟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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