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合月从这一声“放肆”里感到了巨大的压迫,肩头被这人的大手扣着,像是有千万钧的力量。
同表面上的稚柔不一样,李合月内心的坚韧非比寻常,用尽了全身力气,试图从他的手下挣脱开来,然而却完全无法脱身。
“放开我!”她抬眼,怒视过去。
闪动的烛火下,此人一双充斥着戾气的双目寒气迫人,好像一只嗜了血的猛兽,无法压制的怒意,听间手下扣着的人语声愤怒,此人的视线狂怒似的地落在她的眼眸上。
她满面涨红,咬牙切齿,眼睛里燃着的怒火,鼻尖呼出的怒气咻咻,使她像一只暴怒的小兽。
此人忽然就笑了。笑意先是从眼睛得细微处慢慢升起,然而鼻唇却还没缓和下来,这样矛盾的情绪,让他看上去更加令人骇怕。
“你是谁?”他问话,声音低沉着,面庞逼近了李合月。
李合月不理他的问话,只略偏了头看明愿心在侧旁驶近拽着此人的臂膀,眼睛里满是惊惧,泪流满面。
这人能闯入到这里公然施暴,那明娘子的官人此刻一定已经遇害了,李合月想到此,无限大的愤怒在心里翻腾。
察觉到他手下力道的放松,李合月虎倏忽之间低头,狠狠一口咬上他的手臂,接着在他吃痛的一霎那,挣出他的擒制,一头扎出去,拽起了明愿心向外跑去。
廊上的灯火并没有全部点亮,李合月跑的速度极快,在踩上楼梯的这一刻,身后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明愿心忽松开了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以极快的语速小声说道:“别回家,藏起来。”
她不解其意,还未及反应就见明愿心已然转回了头,向后跑去,她心中惊异,再向下看,一整个八宝琉璃殿的殿前,有几列戍守的卫兵正站着。
身后纷乱的脚步似乎停了,也许是明愿心挡住了他们,李合月哪里能放任她一个人回去,正欲转身,忽地一旁的小门打开,有一双手将她拉了进去。
有一把温和的嗓音在黑暗里响起:“不要说话。”
李合月在慌乱中安静下来,耳听得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奔过,在楼下同卫兵们低声询问:“可有一位娘子跑出去了。”
有人回应着说不曾,接着脚步声大动,许是四处搜寻她去了。
四周又陷入了静寂。
李合月感受到身边这人的气息,只觉得他有些过分沉静了,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看到了一双黯淡的双眸。
她觉得他很面熟,同他对视了许久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以极小的声音凑近他,“你是明娘子的官人?”
那双黯淡的眸子益发深黯了,像是无法直视李合月清亮的眼神,男子闭上了眼睛,长叹一气。
他不必说是,李合月也知道答案了。
一阵比方才更盛的怒意油然而生,这是什么男人!竟然放任自己的娘子被人擒制,还能安然地躲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她觉得自己想的也许不对,只低声道:“大官人,明娘子此时深陷贼人手里,你可知这里有什么暗门,我偷跑出去报官。”
李合月方才看到了殿前站着的数百护卫,知道只凭自己之力,难以救出明娘子不说,自己恐怕都会难以逃脱,所以才会问他此处的暗门。
男子在黑暗里摇摇头,像是无计可施,又像是无比羞惭地低下了头。
“……这里的确有暗门。小娘子一时出去,径自家去,不必报官。”
李合月深感不解,想到外头戍守的卫兵阵仗,有几分明白了,“大官人,你是害怕此人的权势吗?”
“是,我害怕。”男子的声音颓废至极,“论说古往今来,贪生怕死的状元魁首,舍我其谁?”
李合月心下焦急万分,却无计可施。
“大官人,我知道你害怕,可害怕归害怕,总是要救明娘子的——”她的脑中匆匆过着计谋,“我去前院纵火。”
经历过无法伸冤的事之后,李合月其实很能理解这位大官人对于权势的恐惧,她明白擒制明娘子之人,一定是位高权重的高官,故而只能铤而走险了。
男子摇着头,苦笑着说道:“小娘子,此事同你无关,一时若是能逃脱,你就将此事忘了吧。”
若只是匆匆一眼不曾相逢,李合月必会听从明娘子官人的话,不再插手此事,可明娘子同她方才才结交,又是说尽了女儿心事的,她怎能袖手。
想到这,她低声道:“大官人,你的确是世上贪生怕死第一人。”
她说罢,站起身猫起腰,在黑暗里寻找暗门。
那男子似乎也不恼,见她摸瞎,这边站起身,牵住了她的衣袖,轻声道:“你跟我来。”
李合月不明所以,跟着他踏着木制的地板向前去,走到黑暗的尽头时,男子掀开了一处微小如指腹的小洞,昏暗的灯火一点点地涌进来。
男子示意李合月去看。
李合月不解其意,只将眼睛放上去,洞口那边的景象,令她心跳如擂。
灯火的尽头,是一张朦胧的纱制屏风,灯火摇晃着,将两个影子映照在其上。
一人高坐,一人跪在他的脚边。
明娘子的声音细微而切切地传过来,“……她不过是过路的香客,同我讨一碗水喝……不曾互通姓名,更不曾吐露过心事……”
那人良久不言,忽而唤人,“去查她的来历。”
有人领命而去了,明娘子的声音又响起来,略略带了几分急躁,“只是一位不知姓名的香客,您莫要为难她……”
那人声音厚重,在空旷的殿中盘旋着,带着阴鸠的气息。
“今夜若不为难她,那就只能为难你了。”
他的话音落下去,明娘子跪着的身影忽而往前挪去,接着坐上了那人的膝头,一双纤软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一整个人窝进了他的怀中。
李合月倏地将洞口掩上,不愿再看。
男子无言地看着她,许久才引着她离开了此地,再掀开地板上的洞,示意李合月。
“小娘子,我与我家娘子并无任何苦衷,追根究底,不过就是为了两个字,活着。”
李合月太知道“活着”二字的意义了,她无言,只觉心头痛极,又听男子说道:“小娘子已然被我夫妇二人连累,今夜恐怕凶险,你从此处出去,寻个地方躲藏一夜,待明日人多时再回家,以免被查到痕迹。”
既然谈到了生死,李合月明白了她二人的苦楚,只酸涩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大官人,你们不必忧心我。”
她向那洞口看了看,知道这是条暗道,同男子点点头后,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一路在黑暗里摸索,待摸到一个小门之后,她推开门缝,入目的是满墙的佛经典籍。
原来这条暗道,通联的是八宝琉璃殿与藏经阁。
藏经阁殿后,就是大相国寺的围墙。李合月心下略安,出了暗道,径自爬上了藏经阁的楼顶,摸到了廊上,再往八宝琉璃殿那里看去,那二楼依然亮着疏疏的灯火,两个人影交叠着,纠缠着。
她觉出了无法抑制的生气,转回头往藏经阁跑,抱了一堆佛经典籍堆在窗口,接着想寻火,却四下里寻不到,恰在这时,身边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只手,手指里捏着一只火折子。
李合月吓了一大跳,险些蹦起来,惊惧地看着一旁得黑衣黑面人。
黑衣黑面人淡然地举着火折子,示意她接过去,“小娘子是要火折子?”
李合月长长地舒了一大口气,接过了火折子,“又是你,黑衣人。”
黑衣黑面人嗯嗯两声,又凑过来,“是我。”
李合月拿着火折子径自往那一堆书那里去,“我今儿不脸黑了,你还认得?”
黑衣黑面人跟着她去,忽然就开始通报姓名了,“好叫娘子知道,在下名叫孟九火,娘子若不嫌弃,就唤我一声阿火。”
李合月无言,察觉到他的善意,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说话,只将佛经一页翻开,打着了火折子,点上去,火苗一下子就吞噬了纸张,将那些如是我闻烧成了灰烬。
“大相国寺藏经阁收藏了历代珍贵的典籍,小娘子不怕佛祖怪罪,后世贬之?”孟九火有点儿忧心地问道。
李合月专心地烧书,妄图把烟弄出来,“佛经用意渡人渡己,诵读可以,为何烧掉不可以?”
她又丢了几本佛经上去,趴在地上使劲儿吹气,火便燃了起来,“阿火,你再去抱些佛经来。”
她吩咐他的语态自然极了,阿火却拿脚尖在地上搓了搓不动。
“我不怕佛祖怪罪,我就怕我家主人责罚。”
李合月抬头看他一眼,一张小脸在火光旁红彤彤,阿火哦了一声,立刻又去跑了一些过来。
烟从窗子里飘散出去,良久敲钟的僧人们瞧见了,开始四处奔走,一整个大相国寺里的灯都亮了起来,又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李合月手忙脚乱地站起身,阿火一把拎住了李合月的后颈衣裳,破了藏经阁的后窗,就往后山飞去,一连跃了好几里,远离了大相国寺,方才将她放在地上。
李合月脚尖落了地,匀了匀气息,看着一旁抱着膀子低着头的阿火,道了一声谢。
阿火哦了一声,好像兴致不是很高。
李合月想了想,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别怕,倘或你家主人知道了,我去为你分辨。”
见阿火点了点头,李合月又一把把火折子递在了阿火的手上。
“告诉他,全是你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阿火:???禽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