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烦不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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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

逐冬打马球,要把澡儿洗。

宰年鸡割年肉自然有厨房的人忙活,轮不到王公贵族的人亲自动手。

当今圣上休沐无聊,便想随着年俗在年二十七这一天举办一场马球会。

因此在这寒风吹旗轰隆作响的时节,帝都里最顶尖的一批王公贵族都聚集在了这尚有一丝青绿的马球场上,或战或观。

坐落在东边又最中间的观台上坐着一位衣着素雅的五十岁老人,长公主、睿王、裴容的座位,皆陪坐在他的周围。

此刻这位当今圣人放着台上激烈的马球比赛不看,正分神看着在一旁后场犟的要死的裴小将军。

“你真的要上场?”

身着袖口绣有葫芦祥云暗纹的天青色衣衫的睿王悄无声息来到正在热身准备的裴容的身侧,语气调侃。

“我父皇和姑母的眼睛可不知道飘过来多少回了?”

他们都在担心他的身体。

“无事。”明知秦妩会来,裴容又换上了白色衣袍配银色软甲,威武英气、神圣高洁。

他笑笑,“我一个上战场的将军,总不至于连马球都不能打!”

睿王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个肆意张扬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眸色深深,似有羡慕之意。

他有意瞥过裴容的手腕,就看那原本最是不信神佛的少年手腕上,竟绑着一条纤细的、泛着光泽的、串着佛玉珠的红绳。

过分怪异,又分外和谐。

睿王勾唇笑笑,他也是捡到过这根红绳细细把玩过的,自然知道这玉珠上还暗刻着一个女孩的名字。

他的长相最是儒雅无害,如今一笑倒真有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那小王就先预祝裴将军旗开得胜了!”

随着几声锣响上一场激烈的马球赛便落下了帷幕,眼见着到了裴容上场的时候。

他帅气上马,眼睛下意识往观赏台中看,今日开赛前他特意人群中寻找过,没有看到秦妩的身影。

心头顿起一丝烦躁。

他分明日前就告诉过秦妩,自己今日会打这场马球赛……

请帖也早就送到了秦府。

秦妩怎能不来呢?

难道她又在骗自己,连带着这个手链都是假的?

在战场上踏着人骨成长起来的少年郎微皱着眉头,瞅了瞅自己的手腕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看台。

在注意到人群之外的青纱裙时,聚集的眉头突然被抚平了。

——来了!

不过随即还是有些不满,这一场马球赛不比往常,今日圣上和长公主都在。

穿着朴素青纱裙的秦妩与裴容记忆里的嘉妍相比,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而且既然来看他打马球,那站这么远做什么?

他移开目光,想到了这一场马球赛的彩头,是一只金丝七宝如意钗,光彩夺目,贵气逼人。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若是给秦妩带上,想来也是能遮掉几分她身上的小家子气的。

裴容的这一场马球比赛应鼓而起,因为右侧肩胛骨受了伤,他便换上了不怎么顺手的左手持着缰绳。

秦妩收着目光,也没什么动作,心知这样的马球会左右都是顶级权贵,哪是她一个小小四品的女儿能够参加的?

况且她收到的请函可是宫中的信使大人亲自来送的!

因此自秦妩出现起,虽没有人上前询问她些什么,但是那些若有似无或善或恶的目光,还是在她身上流连着。

这些令人不自在的目光让她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双唇,然而又怕别人觉得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又即刻放开。

她是真没有想到她和裴容的事情会闹到当今圣上面前。

圣上虽爱与民同乐,但是谁能想到裴容受伤那一日,圣上竟也在白云寺呢?

还恰巧由空一大师领着路过平日里只有小沙弥经过的后门,还恰巧想要打开后门,看看后山的景色。

然后恰巧看到了他最是偏宠的少年将军和亲口赞赏过的奇女子举止亲昵。

圣上龙心大悦,当场便问她年几何,婚配否。

继而便发现了裴容深可见骨的伤……

不过半个时辰,数十名太医聚在了白云寺。

上好的厢房大门紧闭,圣人、裴容和太医们都在里面忙碌。

后来听说裴容是后半夜醒的,圣上也在房内等到了他后半夜。

当今圣人最是宽厚仁慈,见他受这么重的伤,定是要询问一二的,裴容若不想犯欺君之罪,只能如实交代……

他们的事情竟是这样在当今圣上面前过了明路。

她轻叹一口气,罢了罢了,若由圣上指婚,她无论怎么说也该是裴容名正言顺的夫人。

且不是他人,是裴容……

裴容于她,总是要比别人好上一些的。

想通了的秦妩挺直着背,任由身旁各色目光打量着她。

“这闺女长得真是齐整啊!”

隔着轻薄的纱帘,当今圣上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气质如竹的少女身上。

他初见她那日便喜欢得很,还动了要许给自家小辈的心思,倒没想让裴容这混小子抢了先。

“是啊,性情、容貌、品行,都是一等一的!”

有才情,也有手腕,颇有几分她当年的风姿,长公主也弯着眉眼看她,“就是这家世……”

到底是商贾出身,那是放在世家大族里只能做妾的身份……

“贞义夫人也是商贾出身,却有大义大德,能得先祖爷千里相送。”

圣上眉眼带笑打断了长公主的话,“可见英雄不问出处……”

之前他还不明白裴容为何再三恳求他去趟白云寺,只说是为万民祈福。

只等打开寺院后门看到这混小子和秦妩,他怎的还能听不见这小子心中哗啦啦响的算盘声?

——这混小子就是要直接在他这儿过明路!

这位秦妩小娘子他之前就见过,是个懂礼数又心思周全的,他刚在心中猜测裴容能把人骗到这后山来怕是下了不少功夫。

就看到了裴容顺着指尖留下来的血珠……

确实是下了挺深的功夫!

那刀口再深一些,骨头都要被他砍断了!

“而且我看那混小子情真意切得很!”

圣上自是听出了长公主语气中的顾虑,心知她与裴容的母亲情意深重,这些年对裴容也是爱护有加,忍不住开口敲打她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心中却道:能逼得裴容用这么大的架势让自己为他做媒,他只怕是这混小子自己爱得深,人家小姑娘心里还多少有些不愿意呢!

正是因为有着这个想法,这位以天下人为子的圣上的那道写好的赐婚圣旨才迟迟没有加盖玉玺。

对着裴容也只是推脱说他还没到别府另住的成家年纪。

“等你到了年纪,朕直接宣你二人进宫,亲自为你们做媒赐婚!”

其实也没剩多久,无非就是明年春上。

想来也确实是天气暖和,百花齐放时节,更适合铺办十里红装。

得到圣人承诺的裴容安了心,如此一来,饶是秦妩有三头六臂,通天之能,那再也翻不出他这座五指山了。

“直接在观赏台见面不就行了?”

为何要约在这密林子里?

裴容刚下场,汗还没来得及擦。

他不明白分明已经在当今圣上面前过了明路,秦妩还想着遮掩什么。

这让他心里跟堵了团棉花似的。

观赏台人多嘴杂,若真传出一些什么不好听的流言蜚语,最后吃苦的还是她一个女儿家。

“这儿阴凉一些,我想着你定是热极了,我的裴小将军!”

幸而秦妩向来惯会给裴容顺毛。

裴容见秦妩不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锋利冷淡,刚刚心中的那一口郁气一下子就消散了,细看眉宇间竟有一丝得意之色。

他整个后背都汗湿了,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实在算不得舒爽,可他看着秦妩顺从的眼睛确实满足得很。

“确实是出了汗,但是在这冬日里也还好,你要是能顺手给你的裴小将军带上一壶水,我想你的裴小将军会更高兴的。”

他说着从衣袖里拿出那支为秦妩赢得的金丝七宝如意钗,不由分说伸手插在了秦妩的发髻里。

其实秦妩今日衣衫朴素,与这只华贵无比的钗子实在不相配。

“好看。”

裴容说了一句。

“真像是裴小将军的媳妇!”

话音还未落地,就见原本还笑着的少年郎突然愣了一下。

目光往秦妩的身后扫去,身体僵硬。

好似不敢相信,却又欣喜若狂。

嘉妍?!

就在刚刚,秦妩身后林间小道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身形和秦嘉妍十分相像的人。

不仅身形相像,还穿着秦嘉妍最爱穿的藕粉色,梳着秦嘉妍最常梳的发髻,最重要的是还带着秦嘉妍的珠花。

“怎么了?”

秦妩伸手拉住裴容的衣袖,满脸的担心,他那日的伤口那么深,刚刚又非要下场打马球……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嘉妍!

是嘉妍!

那个珠花是嘉妍最喜欢的!

眼看着人就要消失在拐角,裴容提步要去追。

却被秦妩死死拉住了衣袖,似乎有意不让他走似的,“我没事,你先放开我!”

他语气焦急。

哪知听到他这话的秦妩把他拽得更紧了,但有一点儿也不让他动的架势,语气里都是关心与担忧。

“是不是伤口撕裂了?撕裂了可不要瞒着我!”

眼见着那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裴容哪还有心思在秦妩面前演戏?

他一下子甩开秦妩的手臂,恶狠狠的。

“你烦不烦啊!”

秦妩被他甩了一个趔趄,看他头也不回地往竹林拐角疾速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