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多的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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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几日隔着屏风相看过的孙举子莫名受了难。

只听说是青天白日的被人套在麻布袋里当街暴打了一顿,脸上身上几处见血的伤口不说,听闻右手还被歹人打断了。

右手伤了。

这便是要了即将参加春闱考试的考生的命!

秦妩与这孙举子虽然仅仅一面之缘,但到底也算是在父母这里过了明路的,心知他家贫,养伤怕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春闱在即,正是要花钱的时候。

想来想去还是让家里的小厮带了些滋补的药材与补品送去。

谁料不到一个时辰,这些东西便被原样退了回来,小厮还恭恭敬敬地带回一封信。

“小生家贫,有祖母八十有余,母亲日夜辛劳。小生寒窗苦读数十载,唯愿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以供养祖母与母亲。小姐金尊玉贵,仙人之姿,定有良缘,小生实不敢高攀!”

那字是孙举子用左手写成的,歪七扭八的,丝毫没有一个文人的风骨,但是也把要表达的拒绝之意讲得清楚明白。

然而他并非不爱佳人,只是那日受难之时耳中听得清清楚楚。

“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别整日想着天鹅配癞□□的事情,不然小心大爷让你的右手在春闱前一天断掉!”

读书二十载,好不容易考到举人,若是右手在春闱考试前一天断掉,倒不如让他投黄河来的直接了当!

这信纸中对秦妩字字是夸耀,可句句都是拒绝之意,秦妩抿着嘴唇,看了半晌,最后只说将那些药材与补品全都收起来,又吩咐人给孙家送些银票过去。

半晌又拦住正要起身的小厮,“半夜再去吧,小心遮掩些,莫让他人看到了。”

孙举子家世清贫,为人老实,一副文弱书生作派,便是连句重话都是不会说的。

这样的人怎能惹上那当街暴打别人的凶徒?

秦妩叹了一口气,心中愧疚难当,多半是因为她罢了!

但是她没有想过,刚刚入夜,她就能见到这次行凶的“罪魁祸首”。

黑云翻墨,北风作响,月光洒在青石砖上,连带着冬日里只剩枯枝的树影子时隐时现。

临近春节,秦妩是每日都要在佛前诵上一个时辰经文祈求来年平安的。

今日也没有什么例外,她保持恭敬的姿势敲完一个时辰木鱼之后,直起身来竟听见骨头咔咔作响。

脖子也酸疼的要命,秦妩正想以手为刀敲一敲自己肿胀的脖颈的时候,冰凉纤细的手指捏住了她的后颈皮。

“啊!”

秦妩大骇,下意识转身躲避。

就看见有意躲了几日的人穿着月白色竹影衣衫,一只手背在身后,嘴角微弯的看着她。

“妩儿可是在为我祈求平安?”

裴容甚至能笑着说出这句话,仿佛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秦妩后退两步,直接与此人拉开距离,眼神中都是机警与防备。

裴容的眼神本就是冷的,见她如此这般,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听说你又生病了。”

他带了个食盒过来,“这段时间怎的总是生病?可是前段时间为我祈福,一日只吃两餐闹的?”

“总是想着这个人需要补品,那个人需要补品。”他话中有话,“要依我看,我们家妩儿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需要补品的人!”

食盒中是一碗冰糖金丝燕窝。

在他说话的时间里,秦妩稳住了心神,是该把话都说明白的,见裴容如今的态度,只一味地躲避绕圈子,恐怕也是躲不掉的。

“我与裴将军素昧平生,怎好劳烦将军亲自为我送这般金贵的补品!”

她客气笑笑,脸上却全是疏离,真好似是走在街上被不认识的人拦住了一样。

秦妩本就长着一张绝世大美人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与月光的映照之下,她那一副隐藏在白皙柔软面皮之下的极其锋利的骨相愈发明显,竟比这寒风中的月光还要凛冽三分。

像是一把出了鞘的绝世好剑,每一位自认武功高强的剑客都会为它疯狂。

裴容敛了眼眸,轻叹了一口气,嘴角也变得平直,脸上的寒戾便是压也压不住了。

“我以为你已经不生气了?”

他目光炯炯直盯着秦妩的眼睛,“我那时做了长明灯,虽然珠子我没有刻,但是我做了长明灯……”

其实他来之前是想着要质问秦妩的,但是心中的烦躁恼怒在他胸腔中排山倒海。

他想要质问的东西实在太多,以至于他抓不到头绪,开口提起的竟是长明灯的事情。

“我还用油纸……”

话还没说完便被印象中总是温温柔柔笑着的柔弱白花打断了,“什么长明灯?”

她语气急切严厉,像是在急于否认什么。

裴容当然知道她在否认什么。

她这五个字像一桶灯油,让裴容心中原本冒着火星的怒气一下子从头烧到脚,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

在秦妩面前带了三年的面具也一下子有了裂痕,“你非要和我断是吧?”

之前故意装出来的温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一双桃花眼里写满凶戾,连语气中都是满满的胁迫,老虎终究亮出了他的利爪。

奇怪的是秦妩脸上竟没有一点讶异之色。

“从未连过,又何谈断不断的呢!”

这便是不会回头了。裴容的舌尖抵着自己的后槽牙,他又问一遍,“当真要断?”

既已到了此种地步,索性讲话都讲个明白。秦妩直视着他,一双鹿眼,黑白分明。“当真要断!”

“到底因为什么?”

“我不是都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

“对!”秦妩直接打断了他,“你是说那日让我做妾的话只是玩笑。”

她目光炯炯,“可是只说一句玩笑这件事情就能过去了吗?裴小将军会拿圣上、父母、长公主讲玩笑话吗?”

不会的。

不只是因为这些人比她尊贵,更重要的是裴容本身没有尊重过她——

没有尊重。

所以她早已经拒绝过千百次的糖葫芦,裴容依旧会买。

没有尊重。

所以她必须在裴容压迫性的眼光中吃光那一只蟹黄包。

没有尊重。

所以裴容才会在挚友兄弟面前开让她做妾的玩笑!

可是连彼此尊重都没有了,那世人所追求的爱里又剩下些什么呢?

“将军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却实非是我的良配。” 秦妩还想保持着体面,“还请将军另觅良缘。”

她收好了自己诵读的佛经,将一切都摆放整齐。

“从此天高水长,愿你我各有一方天地。”

去他娘的另觅良缘!

裴容拳头都紧了紧,刚想说些什么,就见——

动作轻柔连佛经都怕伤到的人,心却好像硬的可怕,“也是我多想了。”她微弯着嘴角,似笑非笑,“我们威名在外的春闺梦里人——裴小将军,不会还想要纠缠我吧?”

一句话堵得少年将军哑口无言。

“好好!”半晌,他才应声,“那在下也祝小娘子另得佳婿。”

这才是放屁的鬼话。

裴容紧抿着双唇,他多的是手段。

自与裴容说清楚那日起,秦妩便是连躲也不躲了。临近年关,事情本来就多,母亲体弱,很多事情还需要她帮衬着些。

“本来还以为我们妩儿这一场病要拖到明年去呢!”

用膳时秦伯民打趣道,“如今看着倒有几分“今年事,今年毕”的意味。”

他放下筷子,状似无意提议道,“本来因为妩儿生病,小年时节咱们一家都没有去白云寺祈福。”

“既然今日无事,咱们一家便把这场祈福补上吧!”

秦妩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秦问津和王静合向来是不喜爱礼佛的。

尤其是王静合,以往的小年时节也从没有见她去过寺庙。

“也好。”但是秦妩没有想到,今日的王静合会如此痛快答应道,“今年我和妩儿都多病,是该去寺庙拜上一拜,祈求来年能够少病几场!”

她边说话还边扭头看向秦妩的眼睛,伸手亲昵地拍了拍秦妩的手背,“尤其妩儿……你看这脸上病得是一点肉都没有了,就剩一双眼睛了!”

“多吃些!”王静合给她夹菜。

秦妩乖乖点头,鼻子一酸,只觉得自己这些天熬夜看账本、挑布料、记花色的功夫没有白费。

果然只要她做的足够好,母亲是会为她感到欣慰的。

“母亲也吃!”

她心里明白自己是装病的次数居多,母亲才是真的身子骨弱,现下打定主意要为母亲在空一大师那里求个康健符。

天气虽然寒冷,但是白云寺来往的香客依旧络绎不绝,寒风带着浓郁的佛香味奔向四周。

为了显示心诚,秦府的马车停在距离寺庙稍远的地方,秦伯民决定让大家走着过去。

秦妩先开马车帘,就见先她一步下去的秦问津已经将手递过来,“路滑,妩儿小心些。”

心中其实还是有些气恼秦问津的所作所为的,秦妩眼皮微动,没什么动作。

便见秦问津又将手往上递了递,“不高的,妹妹且勿害怕!”

身后父母还在等待,秦妩吸了一口气,还是将手搭上去。

白云寺距离秦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他们这个点赶到寺中,就必定是要在寺内借宿的。

秦伯民是朝中四品官员,因而负责接待的小沙弥便先殷切地带着他们去看今晚住宿的地方。

“几位可以先在这儿歇脚沐浴。”

作为帝都有名的灵寺,白云寺的借宿地向来紧俏。如今也是因为临近年关的缘故,竟能排出三个房间供他们一家人居住。

虽比不上秦府,但也算得上干净整洁了,父母和秦问津都在别的房间休整,只待明日烧个头香以博个好彩头。

秦妩记挂着康健符,况且今日一个时辰的佛经还没有诵念,于是略微整理一下衣衫头饰,便请一炷香去了观世音菩萨像前。

“求观音大士保佑我母亲王静合身体康健,保佑我父亲秦伯民平安顺遂。”

她顿了顿,“……保佑我哥哥秦问津榜上有名。”

她微闭着双眼,跪得端正虔诚,正小声背念着经文。

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

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