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对风鸾来说,与其说她不计较重珑瑾的过往所作所为,倒不如说她根本没有在意过。

世间种种皆有缘由,重珑瑾无论品性如何,和云清宗的交集并不算多。

就算曾寻过晦气,也被风鸾当面打了回去。

风少宗主这里从来没有隔夜仇,因为全都是立刻解决。

既如此,重珑瑾未来如何便是和自己无关,她也不想多管。

此时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重宗主身上。

过了片刻,她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将修士们的肉身留在此处?”

重宗主淡淡回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风鸾便没有同他继续废话,与系统一同倾身而上!

其实她原本是不打算将这人牵扯进来的,毕竟对方刚刚化形,估计都没有习惯当人,连灵力控制都是新学的,就这么贸贸然一同对上重宗主未免有些危险。

但是真的动起手来后,风鸾便发觉自己小瞧了自家剑灵。

紫眸男人或许不懂得太多招式,但他却有着让风鸾都惊讶的巨大能量,一直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红衣女修只需要抬抬手,他便像是知道风鸾所想一般。

目之所及,剑之所向。

浓郁的剑气随着系统的动作奔涌而出,即使是身经百战的重宗主都惊得连连后退。

风鸾抽空转头去看他:“你怎么……”

原想要问问剑灵为何进步如此神速,可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就顿住了。

因为她发现,这人其实完全没有默念心决或者手捏咒印,甚至他都没有看重宗主。

自始至终,那双紫色眼睛都只对准了风鸾自己。

里面只能看到她的倒影,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旁的东西。

这让风鸾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转而化为了一声略显疑惑的:“嗯?”

她有些莫名。

分明这人所做的事情和之前并无不同,分明她知道自家剑灵自始至终关心的都只有自己,但在这一刻,只是一个对视,便觉得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原本风鸾觉得自家飞剑无论是剑还是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但现在,她觉得还是有点区别的。

起码现在这个紧紧搂着自己腰不撒手的男子,比之前的剑,要温暖得多。

不然,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热得发烫呢?

但她并没有走神太长时候,当重宗主再一次祭出风皓尘的石棺时,风鸾的脸上骤然变色。

而空谷仙子也感觉到了石棺内格外精纯汹涌的灵力波动,虽不知道内里到底是什么,可她还是昂头大喊道:“少宗主小心!”

风鸾则是已经双手结印,速度快到出现了残影,几乎是顷刻间便完成了法印。

“凝!”

下一秒,巨大的赤红色结界出现,直接撑破了楼阁的墙壁!

空谷仙子大惊,下意识地想要上前,结果却感觉到手腕上的铁链一紧,大抵是因为她从未对冷玉设防,以至于现在猝不及防之下竟是被对方拽了个趔趄,直接跌进了冷玉怀中。

她惊讶转头,正要说话,却听冷玉已经率先开口:“仙儿,那重宗主蹊跷得很,此地不宜久留。”

随后他便抱着空谷仙子往后方飞去。

而姑获鸟也伸出了利爪,紧紧扣住了重珑瑾的胳膊,身上的墨黑色羽衣化为了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振翅高飞,顷刻间便脱离了阁楼。

对灵鸟来说,这并不算什么难事。

可是重珑瑾刚刚经历过被重宗主暴力解咒,身子虚弱,惊吓后的这番折腾让他彻底晕了过去。

姑获鸟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干儿子被折腾死了,急忙忙的寻了僻静处将他放下,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张开宽大的翅膀将他护住,免得再被斗法的余波波及。

也就是在他们离开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楼阁轰然倒塌!

那些看上去十分可怖的修士肉身歪七扭八的散落在地上,虽然被风鸾保护着没有收到太多损伤,可是光看这满地“死尸”的场景就已经足够骇人。

空谷仙子顾不得许多,四下寻找后急切问道:“风少宗主呢?”

回答她的是悄然立在一旁的凤王:“她在结界之内。”

空谷仙子这才急急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悬在空中的红黑色结界。

与寻常透明的结界不同,这个严严实实的遮蔽了所有外界的视线,即使空谷仙子想要用灵力探究也一无所获。

这也让冷玉十分恼恨:“那个姓重的实在是太可恨了,居然早早布置下这么大的陷阱就等着风姐姐来跳!此种结界分明是奔着不死不休去的,实在是狠毒!”

结果话音刚落,凤王的声音就悠悠传来:“布下结界的是风鸾。”

一句话,就让冷玉原本紧皱的眉头瞬间松开,原本恼恨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认同:“这样啊,那风姐姐真是机智,早早就有了准备,竟是能够豁出自己的安危不顾,独自一人面对穷凶极恶的歹人,实在是吾辈楷模。”

凤王:……

空谷仙子:……

行叭。

话虽如此,可是冷玉依然担心风鸾,拽了拽手上的铁链,准备一同上前查看。

但还没等他们动作,就听凤王接着道:“此乃她与上虚宗的私事,外人插手不得,”声音微顿,凤王终于抬起头,语气轻轻,“而且有些事情也该到了揭开的时候了。”

而此时的风鸾是能够听到外面的动静的,但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此时红衣女修紧盯着重宗主,嘴唇紧抿,半点血色都没有。

系统见她如此,便乖巧地没有说话,也跟着看过去。

入目便是一身狼狈的重宗主。

这人显然没料到风鸾早有准备,也没想到紫眼睛剑灵进步如此神速,故而对风鸾的全力一击有些避之不及。

虽不至于受伤,但却被削掉了半截袖口。

苍白的皮肤和暗色的长袍形成了鲜明对比,系统一眼就看到了对方几近干枯的手臂,以及附着其上的斑驳伤痕。

好像,有点眼熟……

系统眨眨眼,小声道:“怎么看着像是那些修士肉身啊……”

风鸾深吸一口气,回道:“想来,就是相似的病症。”

系统有些意外,也不管重宗主能不能听到了,直接凑到了风鸾身边问道:“不应该啊,宿主你说了,那些肉身之所以形容可怖,是因为他们的灵魄被抽离,这才无法支撑肉身,这重宗主怎么看都不像是空壳子。”

而回答他的竟是重宗主:“风师姐所料不错,我的这副身子早就和剥离灵魄没有什么区别。”

说着,他直接齐根扯掉了破损的袖子,露出了整条手臂。

系统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人靠近肩膀的位置竟是血肉剥离,深可见骨,不知道这般状况维持了多久,竟是连血都不再流出。

偏偏重宗主就像是完全不觉得疼一般,脸上有着浅浅笑意,语气轻缓:“我原本不想让风师姐瞧见我这般模样,唯恐污了你的眼睛,如今既然已经被发现,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风鸾对此并无太多意外。

虽不知重宗主修炼的到底是何等邪术,可是这人早就已经道心不稳,从他之前所言上也能知道,天道从来没有轻易放过他。

想来这肉身已经是不堪用了。

……等等。

风鸾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生出了个看似荒唐但又莫名合理的念头。

她睁大眼睛看向了依然被重宗主仅仅控制的石棺,想着被藏在其中的风皓尘,又低下头,透过了墨黑的结界看向了满地横着的修士肉身。

这一刻,之前的诸多疑问都有了解释,风鸾也终于弄清楚了对方的目的,震惊开口:“你竟是要夺舍!”

此话一出,重宗主的嘴角就快速上扬。

或许是因为他身子里面的血肉已经被掏空得差不多了,这般表情做出来的时候,嘴巴竟是直接咧到了靠近耳朵的地方,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这般反应足以证明风鸾猜对了,她先是震惊,然后便是滔天愤怒。

系统则是被重宗主这副模样给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视线,觉得对方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于是他一边伸手护住自家宿主一边问道:“什么意思啊,夺舍,夺谁的?”

风鸾无意识的握住了系统的手腕,沉声道:“他留下那些修士的肉身并非是不想处置,而是想要修炼他的邪术,借此来将他自己的灵魄灌入新的肉身之中,不然,那些身子上不会有这一模一样的伤痕,只怕都是邪术反噬。”

系统先是一愣,然后才回过神来:“那这么说来,他会选择在这座城里动手,莫非也是早就计划好的?”

风鸾不言,倒是重宗主慢悠悠的补充:“那赤蟾子确实好用,只可惜蟾蜍终究也只是蟾蜍,连脑子都没有,这么点小事都能被他办出差错。”

话已至此,系统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怪不得上虚宗要千里迢迢跑到这个魔界边缘的小城里面布置血祭。

怪不得重宗主离开幻境后不躲不闪,而是刻意将他们给引到这里来。

根本就是早早做了准备,就等着他们来呢!

但是,这是为了什么?

系统想了想,突然一个激灵:“你,你不会是图我家宿主的身子吧??!”

……

此话一出,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突然沉默起来。

满心怒火的风鸾也露出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剑灵的脸颊,无奈道:“说的挺好的,下次别说了。”

系统自知失言,耳朵一红,随后就看向了石棺。

显然,重宗主的目标是风皓尘的肉身,底下那些修士都是他的试验品。

嗯,已经开始恶心了。

重宗主却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哪里不对,不得不说,他对蕤姬确实有过几分真情,只不过他把这些真情全都变成了操纵对方的手段。

同时他也在蕤姬身上学会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既如此,他自然不会觉得换个身子有哪里不对,反倒格外坦然:“我在寻到风宗主身子的时候,里面就已经没了灵魄,与其让他躺在石棺里面浪费,倒不如借给我用,待他日我能飞升,也能多他一分功德。”

系统面无表情:“我虽知道你不要脸皮,却没想到已经无耻至此。”

重宗主只是笑,并未反驳。

或许是因为在幻境中已经领略过重宗主的奇特逻辑,风鸾此番倒没什么怒气,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下一秒,就听系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宿主,我不懂诶,你们这里也流行反派死于话多吗?】

风鸾显然没听过这种说法,但她也意识到不对劲。

重宗主一门心思都是想要夺舍,为何要将自己寻来,而且现在又这般坦诚,说了一堆的话,总不能是突然良心发现。

想到这里,风鸾心生警惕,指尖夹住了袖中黄符。

而就在此时,重宗主再次开口:“我试了一次又一次,却都以失败告终,幸而我从瑾儿身上得到了灵感。”

风鸾眉尖微蹙:“重珑瑾?”

重宗主没回应,自顾自接着道:“我在传授他亲缘法术时颇有所得,想必夺舍之事,假使是亲缘之人,想来也该更加容易才对。”

系统悚然一惊:“宿主,他这是想要利用你触发血祭!”

风鸾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比起惊讶,更多的还是恼怒。

于是她躲也不躲,直接以灵符为介,火系灵力好似奔流一般涌出,直奔重宗主而去。

重宗主则是躲到了石棺之后,神色很是轻松。

风鸾深知那石棺的牢固,但却不愿冒风险,登时想要收手。

但灵力放出去便难以收回,很快,鲜红色的剑气撞得四散,没有伤到石棺分毫,却直接涨破了结界。

“叮!”

很清脆的一声响,墨黑色的结界不复存在,众人也终于看到了对峙中的两人。

冷玉先是震惊于重宗主的手臂,然后便震惊的看着从城内升腾而起遮天蔽日的玄色符咒,道:“那是何意?”

空谷仙子顺着望去,只觉得上面的纹路分外陌生,以前从未见过,自然也是不认识的。

好在她另有办法。

只见空谷仙子足尖轻点,很快就来到了姑获鸟身边,说了句:“借他一用。”然后便蹲下身子,纤细指尖直接掐在了重珑瑾的人中处,另一只手腕翻转,便有一朵花凭空出现。

这花香得诡异,与其说是芬芳,倒不如说刺鼻,颇有几分提神醒脑。

重珑瑾被这么一疼加上一熏,很快便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猛地坐起,眼中似有迷茫。

空谷仙子却无暇对他解释太多,双手抬起了重珑瑾的脸,让他直直看向了空中的巨大符咒,连声问道:“你可认识那是什么?”

重珑瑾并不能搞清楚状况,不过他只瞧了一眼便道:“那是亲缘法术,”声音微顿,“爹爹他要做什么?”

空谷仙子眉头紧皱:“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石棺开启,风皓尘重现人间。

重宗主抬手一指,便有一滴血珠从风皓尘的眉心被取出。

那抹鲜红直奔天上的符咒而去,符咒中心有红色光芒闪过,显然是要直奔风鸾而去。

见此情景,空谷仙子万分焦急,可不等她做什么,重珑瑾已经先她一步站起身来。

对于上虚宗和云清宗之间的种种,他不清楚,而对自家父亲和风氏父女的纠葛,他也不明白。

但对于重珑瑾来说,他对父亲仍存这一份孝心,无论如何都不希望重宗主越陷越深。

已经错了,就不要再一错到底,不然真的落得个魂飞魄散,只怕以后连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于是,重珑瑾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利用剧痛让原本混沌的大脑得以清明。

随后他逼出了心头血,抹在剑上,另一只手单手结印,速度虽然没有很快,但却格外坚决。

这番举动自然引起了重宗主的注意,他表情骤变,厉声道:“你在作甚!”

重珑瑾看都不看他,只沉声道:“孩儿无论如何都不愿让父亲走到穷途末路,你既然不愿意收手,那孩儿就帮你收手。”

能解开亲缘法术的,自然也是亲缘法术。

重珑瑾毁不掉遮蔽日月的巨大法阵,但是他能阻止亲生父亲!

于是,在符咒的红光奔向风鸾的时候,重珑瑾的血色剑气也冲向了重宗主。

很快两道灵力骤然交汇!

几人大惊,尤其是系统,他直接把自家宿主给裹到怀中,脑袋里都开始想着“你跳我跳”的名场面。

但很快,他便面露疑惑。

为什么这么安静?

说好的惊天动地,怎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系统瞪着紫色的眼睛左右环视,然后便发觉重宗主的表情比他更为震惊。

那两道红色的灵力还没等碰上就已经消散,摆明了是符咒没有起到作用。

或者说,是亲缘法术压根没有起效。

重宗主的手还停留在结印的动作上,脸上还有笑容,但眼睛已经瞪得溜圆,显然无法接受这一切。

重珑瑾则是失声惊呼:“这怎么可能!”

而冷玉却道:“之前确有传言,说是蕤姬换过孩子。”

姑获鸟探头:“仙鹤吗?我好想在那个地方捡到过一个,让仙鹤带走了。”

冷玉先是点头,然后就顿住了动作。

姑获鸟声音不停:“你应该认识的呀,你不是他爹么?”

冷玉:……

所以,自家逸尘是上虚宗的娃儿?

这算啥,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吗???

但对于风鸾来说,她最在意的并非是重宗主和他的真假儿子,而是那个在自己身上没有起效的亲缘法术。

此时的红衣女修完全无视了重宗主,也忽略了底下因为震惊而开始胡言的重珑瑾,她只管盯着风皓尘,看着那张与自己确实没有半点相似的面容,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为什么……”

这声音并不大,但却让所有人失了声音。

重宗主显然没有从“儿子不是我儿子”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分明该是绝佳的偷袭机会,可他竟是一动不动。

而其他人虽然不知内情,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眼前的一切信息量巨大,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反应。

而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凤王此时终于微垂下眼,轻轻摇头,一声叹息,似乎是隐瞒后的无奈,又似乎是尘埃落定的解脱。

结果便是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最终,还是重珑瑾愣愣开口:

“你不是你爹亲生的,我也不是我爹亲生的,就……真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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