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阙(七)

极仙台的急信!月楼皱起眉,极仙台怎么会给她传急信?

片刻后,她看完了来信,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忽然,她察觉到封不闻抱住了她的胳膊,对方正仰头看着她。这个姿势有点心机,恰恰显出他柔软的额发和湿漉漉的眼睛,好像一只过度依赖主人,想要讨好主人的小狗。月楼在心里叹了口气,给他打了个标签:爱撒娇的小孩子。

算了,到底还小,而且之前大概也是过够了苦日子,又是孤儿,不然怎么会沦落到卖身为奴的底部?骤然有了可依靠的师尊,爱撒娇也是很正常的。

她完全没有想过,怀里这只小狗可不是爱撒娇,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而已。

她将信折成纸鹤的模样,神力化作的淡白色雾气笼罩在上面,纸鹤张开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飞向极仙台复命了。

月楼坐直了些,问:“你可知道极仙台是什么?”

封不闻当然知道。或者说,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极仙台,指得是以雁寻仙主为首的仙台之一,与御仙台、诛仙台并称三仙台。

仙台是修真者聚居的地方。

御仙台世家林立,负责管理修者们的一应大小事务,是为仙台之首;诛仙台是惩罚逮捕犯错修者的执法仙台;极仙台则负责沟通天地,也是修者学习修炼之地。

月楼的神情有些凝重:“极仙台今岁分明已祭过河神,但……就在方才,九江突发大水。”

极仙台在几月前就已经预测了今岁的大雨,也做了预防措施,九江突发大水,这是极仙台的失职。而且极仙台就在九江境内,九江突发大水,极仙台不仅是失职这么简单。

“先去九江。”月楼拍板道。

……

次日一早,他们到了九江境外。

封不闻拉开帘子,看着这座自己阔别了一百余年的城市。

如今秋已至,从天空往下看去,远处,整个九江都被染了秋意,一片好颜色。

然而,比秋色更好的,是那些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的极仙台。还没踏入九江境内,远远地,就能看到那些仙台的影子。

九江地名中带“九”又带“江”,可拢共也只有七条江。这个只有七条江的小地方,在这三百年间却足足建起了四百八十座极仙台。这四百八十座极仙台,能在云雾间构起一片人力修筑的海洋,直直通向辽远广阔的天际,如同一柄柄指向浩浩苍天的长剑。

九江人常说:三万九千通天路,极仙台上登云梯。

口口相传的话总是最直白,这话的意思是,若一步一步爬完一座极仙台,要走登云梯,整整三万九千步。

而走登云梯上了极仙台的,便是仙人,不能算作凡人了——与天争命的仙人,又如何能与朝生暮死如浮游般的凡人相提并论?

修者们一剑可开山劈岳,一掌就力能破天,有着凡人不可想象的力量,寿岁不知凡几,又隐居在云雾飘渺的极仙台,真真如同天上的神仙下凡。

而这些神仙能下凡,都托了神石的福。

三百年前,西京国开坛祭祀,引得神明降下仁慈,叫蕴含天地灵力的神石落了地,凡人若是有缘能登上极仙台,便是得神明青睐,可以吸收神石中的神力,成为修者,超脱凡人之道。

修者们说,极仙台登云梯,是神明降下的通天之路,凡人若能爬上极仙台,便是与神明有缘,可以被极仙台接纳,成为修真者。

既是通天之路,自古以来,便从没有回头的道理。

这道理便如同极仙台,在整个九江屹立了三百年,是无人可以质疑无人可以撼动的铁则,月楼却是个例外。

身后,月楼正在问:“在看什么?”

“仙台。”封不闻指给她看,“这么多仙台,里面都住着仙人吗?”

月楼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一座座仙台耸立在九江城内,仿佛一座座连接天与地的桥梁。

“不一定。凡间传说修者住在仙台里,但其实仙台并不是住人的。”这话有些拗口,但月楼没有多解释,“去了极仙台你就知道了。”

封不闻知道,她并非敷衍自己。

而他也并非想要一个答案。他只是想起了百余年前,自己从这条通天之路落下来时的场景。也是从这样高高的、只上不下的极仙台上。

那些回忆像是隔着经年的尘土,被九江的风一吹,才露出本来面目。

封不闻抬头望着她,这幅年少的身体并不高,堪堪到她的下巴,第一眼看去只能看到她雪白的下颚,轮廓是冷硬的。封不闻恍惚了一瞬,眼前的一幕重叠上了另外一幕,就隔着这百余年的时光不断闪回。

一会是她表情冷硬将他赶出极仙台,一会儿是她表情柔软将他抱在怀中——奇怪,分明是同一张脸,怎么能做出这样全然不同的表情?

“不语?不语?”封不闻回过神来,听到她唤自己的新名字,眉头蹙起,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怎么老是走神?”

封不闻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师尊。”

奇怪,奇怪。分明是同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善变?

爱是善变的,但恨不变。他不再相信爱了。他相信恨,相信不甘和遗憾,月楼的爱是短暂的烟火,他抓不住烟火,但可以把燃尽的灰吞进肚子里。

进入九江后,封不闻发现那些高耸入云的仙台渐渐被雾气吞没了。

这个时辰,怎么会起雾?

又过了片刻,马车猛地一抖。

“仙尊!”叶圆圆在外边唤道,“咱们已经进入九江境内了——九江在下雨!”

下雨本不是奇事,她们离开九江时,便遇上了大雨。而叶圆圆之所以要与月楼汇报,是因为——雨实在太大了。

也不知是因为她们离九江城越来越近,还是因为雨的确在越下越大,雨帘几乎连成一条线,狂风骤雨扑面而来,纵然马车有神力庇佑,仍然在空中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

月楼将一袋神石交给叶圆圆,让她尽量稳住马车,自己摸出一块天石握在手心,淡淡的雾色从她的掌心溢出,包裹住马车,终于让马车恢复了平稳。

“还有多久到九江河?”月楼问。

九江的七条江,其源头都来自九江城最东边的九江河。九江河是大河,本该从九江城中心直径穿流而过,但三百年前御仙台将其引流成七条小河,环绕九江,形成独特的风水格局以建造极仙台。

九江多雨,九江河上游年年修堤筑坝,如今九江大水,极有可能是因为九江河溃堤了!

“仙尊,咱们不去九江城吗?”叶圆圆问,她手里握着一张折成纸鹤的信笺,这是方才他们进去九江境内后收到的,“九江城里有极仙台的弟子,九江城主也在等着您。”

月楼皱眉道:“等我?仙主呢?其他三尊呢?他们不在?御仙台也没人来?”

九江城外环绕一条长长的护城河,还有修建了高耸而严实的城墙,虽然不能说完全阻挡洪水,但也绝不会是受灾区,大水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哪里有不去源头而直奔太平城内的道理?

叶圆圆脸色也很难看,她把手里的信笺递给月楼,道:“这是九江的来信。雁寻仙主前些日子去了御仙台议事,三尊除您之外,都不在九江,至于御仙台的人……”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九江城主说,大雨封路,九江大水的消息……传不出去。”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月楼拆开信笺,自上而下地一扫,面无表情。

大雨,所以消息传不出去。这个借口甚至不是荒唐,而是搞笑了。

极仙台的纸鹤,甚至不需要神石催动,只需要一点点的神力,便可日行千里、风雨无阻。再说,月楼收信时,都还在西京,如果消息传不出去,为何她能收信?

半晌,她将信一折,冷冷吩咐道:“改道去九江城。”

这借口绝不是真的,比起九江城主敢用这种可笑的谎言欺骗她,这借口更像是在掩人耳目。她倒要看看,这信到底为何传不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简单理解,御仙台=政/府,诛仙台=公检法,极仙台=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