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房东交流的过程中,温攸宁也不动声色的给宋领娣了一个手势,朝着门口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她先离开这里。
宋领娣有一瞬间的怔愣,旋即恍然。
她自己身上还带着那些会引发问题的“碎屑”呢!
虽然目前房东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房子被弄脏了这件事情上,但是,等会儿待的时间久了,难保房东不会再一次出现被影响后怪物化的症状。
而且,现在正好是白天,相较于群租房里面,室外有太阳光的地方,目前应该会更安全一些。
房东自然也注意到了宋领娣朝着门外走去的动静。
只不过,温攸宁他们这边的四个人昨天已经交了房子,三楼的损失也不可能去找二楼的租客讨要,房东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根本没把宋领娣当回事。
倒是在等待三楼那三个租客回来的过程中,房东忍不住继续拉着温攸宁闲聊起来。
“对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房东总算从自己的房子被人弄脏了这件事中回过神来,直接盯着温攸宁问道。
温攸宁语气依然温柔平静,不疾不徐的,看起来似乎耐心极了。
他慢条斯理的和房东解释道:“昨天夜里也不知道是谁,在楼上地板上弄出来的动静特别大,我们都被吵得没能睡好,就想着早上过来问问,提醒一句。结果可好,他们急着取钱交房租,我们都没来得及说上几乎话,人就跑了。”
话题竟然又回到了交房租上面,房东的情绪明显上扬,也和善的表示道:“噢,那我待会儿也会提醒他们的。住楼房可和他们在村子里自己住不一样,楼上楼下的都有人,必须得小心点别闹大动静,不然会扰民。”
温攸宁和房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了几句,发现她似乎在拿到房租之前,无论如何都不打算离开三楼这个群租房了,便很快找了个理由结束话题,然后出了门。
刚刚宋领娣出去的时候,赵民就已经默契地跟了上去。
毕竟,宋领娣的精神值状态一直不算高,身边还是陪着一个人比较安全。
等到温攸宁和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却明显是留下来看顾着点他这边的年轻人顺着楼道下楼之后,年轻人终于开口道:“这个房东根本不在乎死人的事情。”
温攸宁点点头,补充道:“其他的租客也不在意这件事。”
宋领娣和赵民就在楼外面的阳光里站着,看到温攸宁和年轻人一起下来,两人明显的松了口气。
赵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领娣:“房东怎么样了?”
温攸宁招呼着大家一起,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说道:“我们刚刚还在讨论房东和租客的事情,他们对死亡这件事的态度,完全是漠不关心。”
宋领娣吐槽道:“但是,想到他们可能全都是怪物,我又觉得,他们这个态度,好像还挺正常的?”
赵民也点头,“担忧和恐惧是人类的情绪,不是怪物的。”
温攸宁却摇了摇头,“不是这么说的,他们是鬼怪的同时,也具有人的特征。就和我们其实都是外来者,但是在这个场景中,也有‘身份’一样。”
说着,温攸宁直接提出了另一个细节,“昨天我和那个带着婴儿的苍白女子起冲突的时候,那位中年妇女,是上来阻拦我并且和稀泥拉架的。”
赵民:“这倒是,那个中年妇女的举动,其实挺符合一般这个年龄的人的性格,就是那种,带着点泼辣的、敢说话的性子。”
温攸宁:“不只是这些,还有和小宋住一个屋的那个憔悴女人,她对小宋说的那些话,其实也很符合她的性格和认知。”
想到那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宋领娣的脸色又变了变。
更荒谬的是,宋领娣甚至能感觉得到,在被自己打了一顿扔出去恼羞成怒之前,那个年轻女人口口声声的找人包养、趁着年轻多赚点钱的话语,虽然粗俗又低劣,但是,她却是在劝宋领娣要多攒钱、为自己以后做打算……
温攸宁:“还有那对儿夫妻之间的口角,对孩子的恨铁不成钢,都太真实、也太寻常不过了。”
顿了顿,温攸宁轻声说道:“所以,我有个不太成熟的猜测,这些租客可能只在‘死亡’这一件事上格外的麻木。”
年轻人沉默了一瞬,“原因呢?总不会是因为,他们全都是鬼怪,或者更进一步,其实全都是死人吧?”
赵民“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苦笑道:“我们之前还以为【笼屋】是因为房子狭窄的和棺材一样,所以也叫‘棺材房’,结果现在的思路是,这个【笼屋】其实是货真价实的棺材房?”
温攸宁摇了摇头,“不好说,但是我们可以循着这个思路调查一下。”
宋领娣不解,“这要怎么查?”
温攸宁简单列举了几项,“因为三楼死者的死因,比较像是遭遇了土方车的碾压,所以,我们可以去查交警大队这边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殡仪馆收入尸体的记录、警方的死亡证明。”
想了想,温攸宁又补充了一句道:“对了,还有就是肇事车辆所属的施工单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工地上的人,不可能不讨论这些。如果事情发生在工地内部,被暂时停工都有可能。”
年轻人看向温攸宁,“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先去寻找一下,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工地的位置?”
温攸宁摇了摇头,“不用这么麻烦的,原地等一会儿就行。”
正说着,楼道里又传来了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昨天那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背着书包“咚咚咚”的跑下楼了。
温攸宁轻声道:“线索来了。”
说着,他直接朝着那个小男孩走过去,和对方打了个招呼,言简意赅道:“帮我个忙,我给你钱。”
看到小男孩就猜到了温攸宁的思路,但是没想到是用这个理由的年轻人、宋领娣和赵民三人:“……”
不得不说,给钱这个理由真的是简单粗暴极了。
但是,对于这种根本没教好的十三四岁小孩子再说,钱的诱惑,是毋庸置疑的。
本来看见认识的人下意识就绕道走的小男孩顿时停下了脚步,看向温攸宁的眼神里,更是带着要不掩饰的质疑和贪婪。
小男孩问道:“你要我帮你干什么?”
群租房里的其他成年人,大部分要工作的,出门的时间都早,这个需要上学的十三四岁小男孩,出门的时间是最晚的,倒是正好和其他大人全都错开了。
年轻人、宋领娣和赵民互相对视一眼,立刻就要默默的跟在了后面。
不过,反而是赵民特意伸手拦了拦身边的两个人,近乎无声的提醒道:“我们远远的跟在后面。”
年轻人明显流露出了几分不解的样子,只是,出于对队友的信任,还是小声道:“为什么?”
赵民小声解释道:“为了避免那个小男孩见到咱们人多心怀戒备,有话也不肯说。”
因为以前在高中当老师,后来辞职了自己开培训班搞教育培训,赵民一直以来都和小孩子接触比较多,也比较了解青少年的心理特征。
听他这么说,年轻人和宋领娣,自然是依言配合。
此时,温攸宁已经顺着小男孩上学的方向继续走出去了一段距离,一边走一边说道:“走吧,你带路,我们边说边聊,你也不想站在楼下被你妈看见吧?”
小男孩立刻快走了几步,看那架势就是要远离窗户那边他妈妈的视野范围内的位置,不过,他和温攸宁说话的时候,却还是硬着最不肯承认这件事,“我才不怕她!”
温攸宁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一个小孩子较劲。
他直接略过这个话题不谈,从群租房所在的筒子楼前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从兜里掏出前来,先递给了小孩一张十块的纸币--这还是昨天从超市采购完东西剩下的。
小男孩立刻毫不犹豫的伸手,他的手指并没有清洗干净,指甲里甚至还带着明显的黑色污渍。
把钱接过去之后,小男孩更是用汗涔涔的手将钱直接攥紧,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担心小男孩心生疑虑,温攸宁没有立刻问他父亲在哪里工作,而是问了楼上三楼的事情。
温攸宁:“你知道三楼那个在工地干活的男的,他在哪个工地上吗?”
群租房这种地方,很多人近乎共同生活在一起,在没有个人空间的前提下,自然也很难有秘密。
更别说,小男孩的母亲并不出门工作,一直留在群租房这边,她平时没别的事情干,注意力自然会不可避免的放在周围的街坊邻居身上。
小男孩回答得相当干脆利落,“知道啊!用我带你过去那个工地吗?”
温攸宁没有问小男孩,他这样不去学校上课行不行的问题。
显然,对于这个小孩来说,找到一个理由翘课,反而是一件让他觉得十分迫不及待的事情。
温攸宁欣然点头,“好,你带我过去吧!对了,那边离得远吗?需不需要坐公交车?”
小男孩直接撇了撇嘴,“当然不远了,不然,谁会租这里的房子。”
从城中村出来之后,温攸宁还在旁边一个看上去就又小又旧的小卖部里花五毛钱买了根最便宜的冰棍,顺便花几块钱买了一包便宜的香烟装进了兜里。
随后,在小男孩有些眼巴巴的注视下,温攸宁直接把冰棍递过去,迅速讨得了小男孩的欢心。
小男孩把冰棍的包装袋撕下来随手往路边一扔,一边吃一边主动和温攸宁问道:“除了去那个工地上之外,你还需要我干什么吗?”
温攸宁克制住了想要把弯腰把垃圾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的习惯,从善如流的说道:“跟我说说群租房里住的其他那些人的事情吧,有什么说什么就行。”
有钱做饵在前面摆着,小男孩答应得十分干脆,“行啊!那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温攸宁本来也善于和人交流,在听小男孩滔滔不绝的说着别人的事情的同时,他直接顺着小男孩的想法跟着感慨两句,两个人聊得越发热络起来。
同时,温攸宁还不经意间偶尔将话题切到小男孩自己身上,这一路相谈甚欢的同时,连带着把小男孩家里父母和学校的事情,也都了解了个大概。
正如小男孩所说,那个工地的距离并不远,他们这么慢慢悠悠的走着,半小时之后,也就找到地方了。
看到工地门口之后,温攸宁停下脚步,大大方方的又给了小男孩二十块钱。
然后目送小男孩拿着钱离开,至于是去上学,还是去别处玩了,就不得而知。
过了一小会儿,一直远远缀在后面的宋领娣、赵民等三人,也跟了过来。
年轻人看了一眼明显还在干活的工地,若有所悟:“工地?是三楼死者那个‘身份’干活的地方吗?”
温攸宁一边那个几块钱一包的便宜香烟拆开,一边点头道:“可能是,并且,我现在倾向于,他是在工地上出的事了。”
--比起单纯的交通事故,工地上的重型机械更多,能够达成那种死状的方法,也更多一些。
随后,温攸宁扬了扬手里那包烟,和自己的三个队友示意道:“我去找他们工头聊一会儿,你们在这里等我,或者--”
年轻人主动道:“我去殡仪馆的太平间调查一下。”
宋领娣也想跟着点头,却被温攸宁阻止道:“小宋现在精神值还不够高,别去那种可能会对你的精神值造成影响的地方,你和赵民去交警大队、或者附近的辖区派出所打听一下情况。”
说完,温攸宁甚至连要怎么询问都告诉他们俩了,“根据那个小男孩的说法,死者姓曹,但是你们等会儿到了派出所那边,不要说这个名字,直接叫个比较老家乡间称呼的名字,像是曹家老三、或者叔伯一类的称呼。”
赵民迟疑道:“这样,交警大队那边会愿意让我们看文件吗?”
温攸宁冷静的摇头道:“当然不能,所以,你们还需要表现出,听说曹老三死了之后,对方赔了很多钱,但是钱没到曹家老三家人手里,所以你们受曹家老三家中年迈无力外出的长辈委托,过来打听打听情况的态度。这样,就算你们说的信息对不上,也能搪塞过去--老人家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告诉你们的消息,本身就是七零八碎没头没脑的。”
赵民听得简直叹为观止。
宋领娣毕竟成长环境和赵民不同,当即了然道:“懂了,如果情况需要的话,我会直接在交警大队门前又哭又闹,表现得像是个泼妇,逼着对方为了劝说我们,把真实情况一五一十的拿出来,一条条的甩在我脸上教育我们。”
赵民:“……”他感觉自己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当时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台讲课都没这么紧张。
对于宋领娣这个妹子冷静的表示她自己等下随时可以化身泼妇去闹事的计划,赵民整个人都是懵的。
温攸宁自己就曾经数次遭遇过类似的情况,只不过,以前他都是被闹的那一方,对此表现得淡定极了。
就是有点对不住人家交警大队的工作人员们……
温攸宁:“去吧,大家路上都注意安全。中午我们就在距离城中村最近的那个小超市门口会和。”
另外三个人纷纷点头,很快,四个人便分成三个方向,分头行动起来。
温攸宁自己一个人,一点不见外、甚至还有几分理所当然的走到了工地里面。
看着那些工人在酷暑炎热的环境下干活,稍微观察了一会儿,便直接锁定了他们工头的身份,直接找了过去。
他直接给人递了一根烟,然后才装作是死者以前认识的人,笑着随口问道:“老曹现在还在这里干活吗?”
那个工头本来都叼着烟了,结果,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顿时一变,含混不清的摇头拒绝道:“不知道,不清楚,你再问问别人吧!”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这种态度,基本上已经足以让温攸宁确定这个工地上出过事了。
搞建筑工程的一向迷信,工地上出了人命更是不吉利,工头对此讳莫如深、避而不谈的忌讳态度反而正常。
温攸宁脸上的表情看着一下子就急了,直接挡在了工头的面前,焦急道:“诶,这位兄弟你等等。老曹以前帮过我,我最近回来市里这边,想着和他见一面喝个酒,结果一直都联系不上人,就记得他以前在这里打工过,所以就过来问问,你们能联系上他?”
工头根本不接这个茬,“不知道,没听说过,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我们干活!”
说着,他伸手把温攸宁推开,忙不迭的赶人,怕温攸宁继续和他纠缠,立刻就扭头走了。
温攸宁作势要追,却故意慢了两步,被工头甩开之后,便唉声叹气的转过身来,又拿着烟,试图和周围干活的普通工人套个近乎。
干活的工人对于出事死了的那个工人,总还是有几分同理心的。
很快便有个年纪大点的粉刷工,压着声音偷偷的和温攸宁小声说了两句道:“老曹一个月之前就出事没了,你也别再找他了,唉,他也是命苦,死得可惨……”
温攸宁脸色微微一变,“一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