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云家司机卡着姜家门禁把姜忆送到小区楼下。
车上,云姒找出两张卸妆巾塞给姜忆,提醒道:“回家之前记得把妆卸了,不然你妈妈会骂死你的!”
顿了顿,又叮嘱道,“粉底和口红也藏好,被没收了的话血亏。”
姜忆笑笑,拿过卸妆巾,连同着新买的化妆品塞一起塞到包包最底层,道:“我知道。”
闺蜜俩又依依不舍地说了一些上高中了也要保持联系这种话,这才分开。
姜忆目送着载着云姒的那辆奔驰缓缓没入车海,最终消失在自己视线里,陡然升腾出一种她的初中彻底终结的怅然感,迎接她的是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老师,以及……一份突如其来的暗恋。
这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姜忆觉得新鲜,且隐隐期待。
她笑了一下,飞快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电梯徐徐攀升,镜面电梯照应出的那张脸,妆容精致,长发散落。
姜忆知道自己该把脸上的妆全擦了,再把头发绑起来,像个好学生一样,安安分分的,又规规矩矩的,可鬼使神差地,她就是想试探一下,试探一下她妈妈看到她这么一副样子的反应。
这念头危险到不可思议,却又脱缰的野马一般不可控制。
姜忆也不打算控制。
她任由自己带着全妆,散着长发推开了门:“爸,妈,我回来了。”
姜起闻声,快步走了过来,笑容温和宠溺:“小忆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然后,整个人呆在那里,讶异地张了张嘴。
姜起早就知道自家闺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哪怕素颜,也有一种明澈如水的好看,如今带了妆,更有一种乌发红唇、清冷艳绝的美貌。
但是,这种年纪,化妆就……不太合适。
同时赶过来的还有许言笙,她见到十五岁的女儿化着全妆的脸,那感觉就像是一大串的鞭炮点燃了引信,噼里啪啦直接炸开,她扯着姜忆的手腕把她往里边拽,声音因为愤怒变得尖锐至极:“我就知道不能让你跟云姒那种小太妹鬼混,看看你变成什么样了,化妆?!弄头发?!”
“你现在是化妆弄头发的年纪吗?”
“成绩不好不抓紧学习就算了,还各种野,给你请家教辅导功课你不学,就知道打游戏玩手机,交的朋友也是云姒这种不入流的货色,这样下去你以后是不是还要跟男孩子早恋最后混得去小诊所堕胎啊……”
“以后不准跟云姒来往了,懂了吗?”
“……”
愤怒、责备、谩骂……
一切都是预期。
姜忆微垂着头,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
她知道的,她从来都清醒地知道,在这样严厉的家教里,在十五岁这样的年纪,哪怕化个妆弄个头发都像是在犯罪,更遑论早恋,尤其早恋的对象是个比自己大七岁的电竞选手……
她一直告诫自己她理应把这份感觉深藏在心底,也一直知道和祁苑之间过大的差距让她这份暗恋注定无疾而终、不了了之。
可是,她全部的心理建设,在见到祁苑的那一刹那,瞬间崩塌。
心动的感觉无比强烈。
姜忆无比清晰地知道,她喜欢祁苑,她想要跟他在一起。
太渴望了,渴望到心脏都是疼的。
偏偏,又看不到哪怕一丝的希望。
别说祁苑不喜欢她,她的父母也不可能准许她谈恋爱。
那一瞬间,姜忆无与伦比的绝望和难过,她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姜起听到宝贝女儿的哭声,怔了怔。
他见惯了这对母女的争吵,每一次许言笙开骂,姜忆都能振振有词的回击,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姜起每次心底都会偷笑,觉得小姑娘不愧是法律世家出生的,逻辑太强大了。
但这一回,姜忆直接哭到崩溃。
姜起慌了一下,也知道许言笙骂得有点过了,他听着都有点刺耳,遑论一个十五岁小姑娘,他拉住妻子,温声劝道:“言笙,没那么夸张?!小姑娘到了爱漂亮的年纪打扮一下而已!你反应过激了?!”
许言笙冷嗤:“夸张?当年许言辞去坐牢你怎么不觉得夸张?我看她又是跟云姒混,又是跟许言辞混,迟早有一天跟许言辞一样去蹲监狱。”
姜起登时说不出话来。
许言辞早已经变成了许言笙心上无法磨灭的那道伤疤,连同着对女儿的教育也变得无比严苛。
姜忆哭了一会儿,便慢慢平静下来,她听到许言笙那番说辞,心底很不舒服,也始终无法认同许言笙对云姒和许言辞的贬低。
她昂起下巴,又变成了往日那个冷静从容的姜忆,哪怕语调仍带着哭腔,语调却不乏犀利:“首先,云姒不是什么小太妹,她是艺术生;其次,头发是我自己做的,妆也是我找人化的,云姒没有怂恿我,她带不坏我,就算变坏也是我自己在变坏,哪怕真的去小诊所堕胎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和旁人无关,我会自己承担后果;第三,这件事跟小舅舅没关系,别扯他。”
“最后,我确实错了,对不起。”
扔下这番话,姜忆转身往自己卧室走去。
是的,她确实错了。
不该不卸妆进屋去试探她妈妈的底线。
许言笙对这种事情零容忍。
以后,她不会这样了。
她会把那些大人们看来的叛逆和出格掩藏好,她会像个乖宝宝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她不会再向他们泄露她的小秘密。
两天后,附中开学,姜起开车带姜忆去学校报名。
缴费、确认自己所在的班级、开了个班会、领回来一套军训服,便开始军训。
临出发前,许言笙拿了防晒霜、卸妆乳、面膜往姜忆书包里塞,又细细告知防晒霜和卸妆乳的用法,然后凝视着姜忆姣好的面容,语重心长地道:“小忆,妈妈知道你长得漂亮,也知道长得漂亮在社会上有相当大的优势,但是现阶段你只是个学生,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你现在念附中,同学都是学霸,你高中三年要是不努力,回头你同学念复旦大学,你念复旦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
姜忆不解:“复旦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
姜起道:“以前叫这名字,现在叫上海视觉艺术学院了,一个三本大学。”
姜忆不以为意,优哉游哉地回:“那挺不错的呀,我还能有本科念,我以为我只能去上专科。”
姜起:“……”
许言笙:“……”
这熊孩子,真的有点欠揍。
姜起看着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好笑着摇了摇头,道:“别贫了,快点出发,爸去上班,顺带着载你过去。”
姜忆顺手抓了盒牛奶,背着书包,拖着箱子去到学校。
附中军训的地点并非校内,而是一个地段偏僻的军事基地,学校大巴车会把全部高一学生送到该军事基地,开始为期一周的军训。
姜忆来到他们班的大巴车前,打开行李舱舱门,把行李箱往里边搬。
旁边,有男生极有绅士风度地问道:“要帮忙吗?”
姜忆冷淡地回绝:“不用。”
说完,轻轻松松地把行李箱拎起塞了进去。
看着女神级别的妹子女汉子似的自己搞定行李箱,男生抿着唇笑了一下,却半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姜忆塞好箱子,这才看向对面高大的男孩。
夏日清早的光线明亮至极,充足的光线让传递到视网膜的色彩无比清晰,白净明亮的脸,漆黑澄澈的眼,廉价劣质的军训服都挡不住的好看。
见她望了过来,他笑了一下,脸颊酒窝深陷,笑容干净明朗。
很帅很舒服的长相,不论搁哪都是校草级别。
姜忆心境波澜不惊,她见过不少好看的男孩子,唯一让她脸红心跳的只有一个祁苑,其他人,她无不感觉平淡,当下,也不过是自然而然地闲聊:“你也是7班的吧,昨天班会我看到过你。”
附中这一届六百多的学生,除了两个实验班都是普通班。
姜忆这种倒数苟进来的学渣自然是在普通班,她分在7班。
对方点头:“对,我叫苏慕远。”
姜忆跟着自我介绍:“姜忆。”
苏慕远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
姜忆了然地点点头,昨天报完名之后开了个班会,虽然班上同学不过是简单的一个照面,但记个名字却不难的。
苏慕远却道:“今年上半年,初中女子足球赛四强赛在我们学校举办,我被班上同学拉去当观众,亲眼看到你把我们学校的球门踢爆了,所以印象深刻。”
苏慕远脑海里的画面是今年初夏,穿着白红相间的运动服绑着马尾的少女在绿草茵茵的足球场上飞速奔跑,染着薄汗的漂亮面孔,笑起来明媚灿烂、意气风发。
以至于足球赛比完,他们学校的男孩子半点不介意输球,而是纷纷跑去打听对手学校那个进了三个球的漂亮小前锋了。
就连他,也在同学们的谈论间知道了她的名字。
姜忆。
姜忆想到那场比赛的4:0,舔着唇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想到和这位同学还有这等孽缘:“抱歉。”
苏慕远笑容清浅地摇头:“没事,竞技体育,成绩说话。”
紧接着,又问:“你是体育特长生吧?!”
姜忆摇了摇头,眼神有点失落:“我倒是希望我是体育生,但是我妈不让我搞体育,我靠文化分考进来的。”
苏慕远惊了惊:“厉害,球踢得那么好,文化分还这么牛逼?!”
姜忆白了他一眼,很没好气地道:“你在搞笑吗?我学号是我们班最后一个。”
现在学校讲究个素质教育,不搞排名,但是月考你在哪个考场又或者班级学号多少,其中所代表的排名你心底难道没有AC数么?
姜忆学号全班最后一个,妥妥的全班倒数第一。
苏慕远轻笑一声,道:“我学号是我们班倒数第二个,所以,中考分数咱俩应该差不多。”
姜忆:“……”
行吧!
所以这是来自学渣的惺惺相惜!!
苏慕远接着幽幽叹气:“你至少足球踢得还不错,我就不一样,我没有任何艺术又或者体育天赋,我除了颜值一无是处。”
姜忆:“……”
诚然,她有些时候也会发出以上感慨,而这位叫苏慕远的同学就颜值而言也配得上如是感慨,但是这番话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怎么着都过分沙雕接地气了吧。
姜忆沉吟片刻,回了一句:“你不用太过自卑的,大家都一样。”
苏慕远:“……”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便上车占位置等待班上其他同学。
清早,阳光并未曾热烈地晒下来,车上并不酷热,只是有些闷,且有股子闷久了的怪味。
姜忆推开车窗透气,隐约听见有男孩子在谈论她——
“姜忆在我们学校诶?我刚才看到她了。”
“姜忆?那个和云姒并称为X中双壁的校花姜忆么?!”
“对啊,就是她,本人超正,没想到文化分也蛮厉害的,居然考到我们学校了?!我听我同学说云姒连高中都没考上找了关系交了一大笔择校费去念一所蛮差的高中了?没想到姜忆竟然考到我们学校了?”
“她是特长生吧?”
“我们学校特长生和关系生都在11班吧,她在7班,自己考进来的。”
“那确实蛮厉害的!没想到她成绩还挺好的!”
长得漂亮,是非总是很多的。
云姒又是那种校园风云人物,姜忆跟着云姒混,自然声名在外。
只不过这份名声多是因为……美貌。
如今,她这种学渣考进了一所重本率百分九十多的名校,自是跌破了无数人的眼镜。
姜忆始终记得录取结果出来的时候,班上那些同学的惊愕和艳羡,能考上附中,绝对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那意味着你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重本,再努力一下,复旦上交不成问题。
但这样外人看来优异的成绩,于她的家庭而言,真的……太差劲了。
她父母都是刷着竞赛拿着最漂亮的履历进上中的学神,你会觉得他们念高中不过是需要按部就班地跟着同龄人念高中,高中完全限制了他们的发挥。
对比之下,她这种以倒数险险苟进附中的学渣,压根没眼看。
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让父母满意。
这样的念头浮现,姜忆心底压抑的感觉挥之不去。
她塞上耳机,开音乐。
摇滚乐震耳欲聋,姜忆头靠着车窗,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