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似乎所有的小说里,提及八月,都会用上闷热潮湿这样的字眼。
姜忆有时候会忍不住思考,是用的多了,闷热潮湿便成了八月的代言词,还是因为闷热潮湿这既定的事实,这词才用的这么多?
这问题就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般无聊又很难找出答案。
但,毋庸置疑,闷热潮湿的八月,就这么轰然而至。
这个夜晚,和白日一般喧嚣燥热。
空气里没有一丝的风,就连道旁梧桐,也给晒得恹恹得没劲。
车上冷气开得很足,外头的酷热姜忆并没有太过明显的感受,她的头歪在车窗上,腮帮子鼓鼓地听着小舅舅的唠叨:“这次回去之后,别再跟你妈妈吵架,懂吗?”
姜忆没吭声,神情却透着股不服气。
许言辞知道她听不进去,便只能接着念叨:“你妈妈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别惹她伤心。”
姜忆终于有了反应,她坐直了身体,看向许言辞,反驳道:“不是我惹她生气,而是许言笙女士偏执又疯狂,你是不知道她的控制欲多么的旺盛,我跟我闺蜜晚上出去吃个饭,她要念半天;我用手机看个小说,她又要念半天;连我来找你,她也要念半天。我真的……毫无自由。”
略一顿,又道,“她是巴不得我跟古代人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成什么千金大小姐,就说这次吵架吧,她要我参加补习班,我都中考完了,还补习,疯了吗,成吧,我拗不过她,补,我说我去外边补,她愣是要给我请家教,请家教就算了,你知道我在家补习是什么样的吗,天天晚上家教老师来我家,我坐在书房里她给我特别定制的书桌上学习,然后她一边忙工作一边盯着我。”
“家教老师都扛不住她的压力,我稍微分下心,成,今晚就没完,要被骂死。”
“我也不想跟她吵,可我是真的……过得特别压抑,而且她管我是真的越来越严了。”
姜忆的成长史,大概是一部和妈妈争吵、离家出走去小舅舅家、被小舅舅送回来然后接着重复以上步骤的血泪史。
姜忆已经很乖了,就算叛逆也叛逆得不明显,除了不爱学习没毛病,但显然在许言笙看来,不爱学习就是最大的毛病。
面对母亲的强权,姜忆总是忍不住反抗,许言笙自然会镇压,最后只剩下激烈的争吵。
和自己妈妈吵架总归是赢不了的,她只能离家出走,每次都是哭着跑去舅舅家,好在她小舅舅非常疼她,每次都收留她。
这一次,也不过是以往步骤的重复。
但因着暑假,这次便在她舅舅家呆得有点久。
对于自己的家庭,姜忆很抗拒,很想逃避,却又无法逃避,年幼无力的她根本养不活自己,只能认命地被小舅舅送回去,她有时候甚至会希望要是小舅舅养着她就好了。
许言辞听着这番话,目光闪烁了一下,却只柔声劝说道:“你妈妈她管你这么严是担心你学坏,你这种年纪,就应该管严一点,万一你早恋什么的……”
姜忆本想接着反驳,但“早恋”这俩字让她莫名有些心虚,她不再谈这话题,只感慨道:“小舅舅,你和我妈妈都是外婆生的,怎么性格差距这么大,要是我妈妈跟你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许言辞好笑着摇头:“我当你舅舅就好了,当你父母,不够格。”
姜忆抿着唇沉默,想到即将回到那个压抑得让她无法喘息的家里,便丧气地继续歪在车窗玻璃上。
宾利慕尚最终停在一家超市前,许言辞松安全带,道:“你车上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姜忆知道小舅舅是不想空手上门,但她妈妈又不待见她小舅舅,便道:“不用买的,反正我妈她不想要你的臭钱。”
许言辞笑了一声,道:“这不是有你吗?她不想要,给你买啊!”
姜忆想想,每次小舅舅买的东西都入了她的腹,便笑着附和道:“也对,那我跟你一起下去。”
登门拜访的伴手礼,无非是烟、酒、牛奶、水果这些,烟酒什么的姜忆没什么研究,但是牛奶这一块,姜忆有自己的偏好:“光明,光明,我要喝就喝光明优加。”
许言辞笑笑,目光很是宠溺地看着自己宝贝外甥女,直接拿了一大箱光明优加,心底却是不无感慨,我家小忆这么乖这么可爱,不论什么都应该的最好的。
接下来,许言辞又买了一箱苹果、一瓶茅台和一条中华,两人便去到姜忆家。
电梯缓缓爬升,最终停留在姜家所在的那一层。
姜忆想到之前大吵一架的妈妈,就有些头痛,好在母女之间并不存在隔夜仇,姜忆掏出钥匙,开门,然后有点恹恹地喊了一句:“爸,妈,我回来啦!”
晚上九点,姜忆的父母都在,许言辞之前和姜父姜起打过招呼,自然知道姜忆这个点回来,所以两人又有点刻意在客厅等着姜忆的意思。
姜起见到宝贝女儿,立马站起身,温润的面庞很是宠溺:“小忆回来啦!”
说着,手肘捅了捅一旁的妻子。
许言笙瞪了老公一眼,却还是来到玄关,帮姜忆拿东西,只是语调难免有些冷淡:“嗯,回来就好。”
一旁,许言辞见到亲姐姐,睫毛颤了颤,却还是温声喊人:“姐。”
许言笙见到自己亲弟弟,半点不见热络,反倒是直接黑了脸,她冷冰冰道:“我不是你姐,还有,我跟你说过的,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再招惹我女儿。”
扔下这番话,许言笙“碰”的一声甩上了门。
许言辞吃了闭门羹,也不生气,只乖乖杵在门口,耐心等待着什么。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闪烁着的黑眸泄露出他此刻的颓丧和歉疚。
姜忆性格绝对称得上温和好相处,但每次和她妈妈相处,就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她见妈妈把小舅舅拒之门外,当即声音都高了几度:“你什么意思?小舅舅把我送回来反倒还是惹到你了?”
许言笙盯着女儿,眼神凌厉地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跟许言辞混在一起。”
姜忆听到这个就烦:“小舅舅是我亲戚,我去他家住几天怎么了?”
许言笙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小舅舅坐过牢,你跟他混一起,不就是不学好么?”
姜忆是真的觉得和她妈妈三观不合,她定定地道:“小舅舅确实坐过牢,但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他不是改好了么?我们是他的亲人,不就更应该对他好一点么,你怎么和别人一样瞧不起他,不对,现在没人敢瞧不起小舅舅,就你,各种阴阳怪气看不上他。”
许言笙气得脸上铁青一片,她恍惚片刻,喃喃道:“你知道什么啊?就知道和我吵!”
姜忆没搭理她,径直去给小舅舅开了门,一面把小舅舅往里边拉,一面对着她妈妈道:“小舅舅是我的客人,你要是不欢迎他的话,你干脆连我也赶走吧,反正你也不待见我。”
许言笙给自己亲女儿这么一激,心梗,差点背过气去。
许言辞把那些烟、酒、水果连同着姜忆的行李,放在玄关处,然后,摸了摸姜忆的头,温和地叮嘱道:“我就不进去了,小忆你乖乖听妈妈的话,懂吗?”
“小舅舅,你……”
姜忆固执地想把小舅舅领进来,许言辞已经转身离开。
男人身量高大挺拔,背影却透着股萧瑟。
许言笙就在那边骂:“把他的东西扔出去,谁稀罕他那点东西啊,我许言笙,想要什么自己不会买吗?”
许言辞身体一僵,却也没说什么,
姜忆回头,看着她妈妈,昂着尖削的下巴,道:“你干脆把我也扔出去吧,我是小舅舅的外甥女,说起来,也是小舅舅的那点东西。”
许言笙一梗,气得想打她。
姜忆则跑去送他小舅舅,电梯门口,姜忆有点尴尬又有点无奈地道:“我跟你说过的,许言笙女士有点疯。”
许言辞语调严厉了起来:“别这样说你妈妈。”
姜忆垂着脑袋,心底其实格外不好受,这对姐弟,每次见面都闹得相当难看,许言辞当年那事儿,已经成了蒙在家人心头的阴影,每次提及都能把人触痛,而且似乎永远都好不起来。
偏偏,不论是妈妈还是舅舅,都是姜忆最亲昵的亲人。
许言辞看着和长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外甥女,叹息一声,道:“当年那事儿,不论怎样,错都在我。我算是你妈妈带大的,她以前真的没这么严格,变成现在这样都怨我,我坐牢这事儿对她影响蛮大的。所以,小忆你乖一点,别惹她生气。”
姜忆其实能理解并且体谅她妈妈,但有些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去吵架,控制不住地觉得压抑觉得委屈。
她点点头,又“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许言辞不论对长姐还是对这个外甥女,都无与伦比地歉疚,他更希望这对母女相处融洽,而不是因为他而吵架,所以,他沉吟片刻,笑着道:“还有,小忆你都这么大了,别再跟孩子似的一跟你妈妈吵架就跑到小舅舅家里来,小舅舅也有个人生活要过,不是太想嗯……招待你的。”
姜忆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祁苑,于是,惊恐地望着许言辞,讷讷道:“我有小舅母了吗?”
许言辞抿着唇没说话,某单身狗受到了来自晚辈的一万点暴击伤害。
姜忆见许言辞没吭声,有些迟疑地问道:“还是说,我有另一个小舅舅了?!”
许言辞唇角一抽,有点想打她,现在的小孩儿,脑子都是些什么:“瞎扯什么,我现在单身。”
姜忆……莫名开心了一下,唔,小舅舅单身,可以推理出……祁苑至少没跟她小舅舅在一起,虽然这个结论很扯,姜忆还是很开心地道:“那你哪里来的个人生活要过?”
许言辞:“…………”
姜忆又道:“还不招待我?!除了我你还能招待谁?!”
许言辞:“…………”
外甥女现在一点都不可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