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白亦揉了揉眉心:“看得出来,手段很熟练。”
了解到这番信息之后,沐白亦不得不重新评估黄兰霞在争夺抚养权上的优势与劣势。
阿骄察觉到她的丧气:“没关系的,现在发现也不算太晚,证据都还没提交呢。”
沐白亦沉默良久,最后低低地呢喃:“我……没什么信心,恐怕没有胜诉的能力。”
“会吗?”阿骄轻轻地问,“你那场无罪辩护,关于正当防卫的辩护意见很精彩。”
沐白亦摇摇头:“那不算什么。”
她当时确实付出了很多心血,但随着时间推移,案件的热度一点点过去,她发现这次的胜诉也不过是填满她履历的文字,她的心里依旧是空空的。
哪怕这个案件贺珧只说了一句话,她依旧觉得它不完整,是她讨巧得来的。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事事先问贺珧,即便他只是插一句话,她也像是得了护符般充满了底气。
但黄兰霞离婚的案子,她不打算问贺珧,或者说她能想到她去问的时候贺珧会怎样回答她:
“这么点纠纷也来问我?”
想到这里,沐白亦发现自己竟有些颤抖。
还没有上战场就先泄了气,真不是好事。
“对不起。”沐白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有些累了。”
阿骄歪了歪脑袋:“还有些时间,你先考虑考虑。”
沐白亦点点头,像逃似的回了下榻的酒店。
她洗了把脸,被冷水一阵刺激后,沐白亦稍稍冷静下来,慢慢复盘刚刚的经过,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这些年她对自己的矮化着实厉害,以致于如今稍稍想直起腰都觉得困难。
……这样下去可不行。
所幸她要等到法院立案后再回去,还有些时间供她调整状态。
她想到阿眠发给她的画展,在午饭后选择了步行。
饭点的洹城格外得鲜香,到处都弥漫着煎炒蒸煮各类海鲜的气息。
沐白亦想起自己还没认真地吃过一顿海鲜。
要不晚上就尝尝吧?
难得来一次,不体验一下风土人情总说不过去。
想到这些,她心情好了不少,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画展的会场隐藏在林立的绿植之间。
洹城的植被种类很丰富,不像这个季节的京市,早就光秃秃的一片灰白色。
许是工作日,观展的人并不多。扫码登记处的工作人员态度很好,客气地问她需不需要免费的解说。
沐白亦摆摆手:“我就随便看看。”
工作人员也不多问,只提醒她:“下午有评审,请按相关引导有序参观。”
沐白亦又翻了翻链接上的提示,确实写明了今天下午是评审时间,请游客酌情参观。
怪不得人这么少。
不过既然没禁止她进入,应该问题不大吧?
沐白亦看了眼导览手册,发现这场展览竟然有四个区,倒是比她想象的规模更大。
这倒也好,评审组评审时,她去别的区错开就行了。
她正打算先按顺序看看,却在接近A区时看到一个六七人的小队。
想来这就是评审组了。
沐白亦转身想走,却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名字。
她连忙回头,只见孟云矜站在人群之外,向她招手。
既然被喊住了,再走就有些不太合适。
沐白亦不好让那么多人就等,只能快步上前:“你……是评审组的人?”
没等孟云矜回答,他身边已经有人先发问了:“云矜你的朋友?”
开口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一双不大的眼睛藏在细框眼睛之后,闪烁着精明的光泽。
“姐姐的学生,沐白亦。”孟云矜落落大方地介绍双方,“这位是业界知名国画家,林老师。”
沐白亦咧了咧嘴,弯出一抹标准的微笑。
林老师仿佛打量着沐白亦,似乎要看尽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艺术细胞:“孟云眠的学生,倒是难得,捎上她一起吧。”
沐白亦搞不懂是她比较难得,还是阿眠收学生这件事比较难得。
孟云矜迅速为她解了围:“评审活动有群众参与是好事,你可别有心理压力。”
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几乎是贴着耳侧说的。
沐白亦感觉到耳廓轻颤,像是有团火倏地燃了起来,她很快意识到这样不妥,往后退了退拉开了些许距离。
孟云矜看了她一眼,眼神纯净澄澈,坦荡的模样反倒显得是沐白亦想多了。
沐白亦自觉羞愧,低下头脸红了红,没注意到他眼底的隐动。
进了展厅,沐白亦感觉自己到了艺术照拍摄现场,无论远景特写,细节完备,唯独缺了面孔,挂在米白色的墙上,就像是一个个挖开的空洞,等着每个人的面容去填补。
这么想着,沐白亦的心情反倒好了些,看着墙上的画,愈发觉得忍俊不禁。
她浅浅的笑意被他人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意思,之前与她有过交流的林老师问道:“你笑什么?”
沐白亦没想到自己的表情竟被人盯着,要向孟云矜求助已然来不及。好在律师的工作给她带来了极强的应变能力:“觉得有趣。”
许是她的对答太过浅薄,林老师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沐白亦将头扭过去,不想破坏自己来之不易的好心情。
“他是这个活动的发起人,比任何人都重视这个主题的意义,你不用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知何时,孟云矜已站在她身侧,想来刚刚的一幕他尽收眼底。
“那他是怎么想的呢?”沐白亦生出几分好奇。
“大概是想看看单纯的环境能否传达情绪吧。”
沐白亦不再说话,她觉得从这个角度上看,这场实验并不算成功。
就比如面前这幅被林老师诸多称赞的《葬花》,主要还是沾了红楼的光,所谓的葬花不过是观众的脑补,跳出影视形象,称之为“田园闲情”似乎也无太大问题。
这么想着,她愈发好奇孟云矜的想法:“呐,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心之官则思。没有心哪来的情呢。”
沐白亦一下懂了他的意思,连忙心虚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他们已经和前头落下一段距离,林老师离他们正远,应该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平时看起来什么都不说的模样,没想到这种场合胆子这么大?”沐白亦有些惊叹他的勇气,“一直以来你都这么敢说?”
“也没有。”孟云矜垂下眼,“因为是你问的。”
我不会对你说谎。
“你”这个字被他稍稍加重,像是夏日里颠在舌尖的冰,兜了几转才沉入喉中。
沐白亦有些听懂了他的意思,又疑心自己想多了,只能揣着满腹的心思,别扭地往前走。
这人初见时觉得像冰像玉,离人远,话也不多。时间长了才发现他是团雾,凉丝丝的水汽里又轻又软,撩人得很。
评审又持续一阵,他们再没说话。直到结束时,有人提议一起用餐。
沐白亦自觉到了退出的时候,正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地离开,孟云矜已经借口有事先行了一步。
他走了,她自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众人也没注意到她走了,只闹嚷嚷地边走边讨论吃什么。
天色已晚,沐白亦没想到逛个画展要这么久,但也拖了画展的福,上午的不快早就一扫而空,她现在只觉得饿,想要找个地方吃顿正宗的海鲜。
她兜兜转转找到出口,却发现孟云矜正站在门口,见她过来便向她招手:“你来了?”
“你还没走?”
“我在等你。”
沐白亦觉得这该是句怪教人羞赧的话,没想到他说得这般坦然,连带着她都直率了起来:“为什么?”
“我想请你一起吃海鲜。”
这个提议正中她的下怀:“有什么推荐吗?”
“你还没答应我。”
晚霞烧得通红,将孟云矜的脸颊染成绯色,他的双眼亮亮的,像是黄昏时最先出现的星。
沐白亦被他认真的模样都笑了:“好,我答应你。”
孟云矜没有说话,只微微侧过脸。
沐白亦看见他的双耳被衬得艳红,仿佛瑶池御苑的冻果,鲜红欲滴。
孟云矜带着沐白亦绕到停车场,为她拉开车门。
沐白亦看着洹城本地的车牌号:“租的?”
“这样出行方便,坐稳了。”
沐白亦一开始以为只是句客套,直到他第一脚油门迈出去后,才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压力:“喂喂,我们还在场地里。”
之前他代驾的时候开得稳稳,沐白亦怎么也没想到他骨子里还有如此桀骜狂野的一面。
“在洹城,车得这么开。”
当带着海水潮意的暖风像展开的旗帜般拂过沐白亦脸颊时,孟云矜已经飞驰在洹城通往海边的国道上。
路上很空,完全不存在早高峰的压力,沐白亦趁势解下有松开趋势的发带,任凭长发被风穿过。
“感觉怎样?”
“我感觉自己上了贼车。”沐白亦看着远远的海岸线,“等下吃完饭你把我丢在这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孟云矜歪了歪脖子,面露疑色:“是我没考虑过的角度。”
他带着困惑的表情格外有趣,每当这时沐白亦总会想起他年纪比她要小一些:“呵……年轻人。”
“年轻人不好吗?”
沐白亦愣了愣:“倒也没有。”
“年轻也有年轻的好,比如……”
“比如什么?”
孟云矜没有说话,伸手替沐白亦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许是开车双手离空调出风口近,他的指尖有些凉,有意无意擦过她耳廓时,形成别样的刺激。
沐白亦感觉她的耳廓边逆反似的热了起来,正要阻止孟云矜,他却主动停了下来,压低声音道:
“你不会跟年轻人计较的。对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