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坠落

“在跟谁发消息?”贺珧问,“这么快就接了。”

“正巧在看手机,刚刚做完晚饭。”

按往常的习惯,贺珧这通话得打到他进了电梯。真到了那时候,只怕她的面也白费了。

“做了什么?”

“面条。”

“有什么浇头?”

贺珧似乎对她的晚餐很感兴趣。

“番茄炒鸡蛋,外加午餐肉。”

“我能有幸尝一口吗?”贺珧似乎在轻笑,声音有些飘忽。

“那我分一些,但面条等你来了重下。”

“那倒不必,我只想尝尝味道。”

沐白亦不管他,给他夹了两片午餐肉,又匀了些番茄炒蛋。她想早些吃饭,便委婉地问:“你开车过来的吧?”

贺珧低低地“嗯”了一声。

“要不还是专心开车吧?这个点路况并不算好。”

沐白亦想起自己开车回来的路况,十分贴心地劝贺珧挂断。

本以为他总要辩上两句,没想到他却格外顺从:“那等下见。”

近年来他的嗓音愈发低沉,此时就更像藏了勾子一般,撩拨得人心痒。

可惜沐白亦现在心里只有她的面,与他道别后就按了挂断。

她终于有了些空间享受晚餐,顺手挑了部下饭剧,边吃边看。

约摸过了四十分钟,她刚将碗筷浸到水池里,贺珧便到了。

他的身形有些歪斜,影子映在墙上,发丝杂乱。

沐白亦听脚步觉得有些不对,跑到门口只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贺珧已经一把搂住她:“我想喝点热水。”

他酒后就跟换了性子一样,整个人都任性了起来。

沐白亦有些无奈:“那也得先让我去倒呀。”

贺珧没将全部力量在她身上,只不过在此时格外想黏着她,便顺着她的意躺到了沙发上。

得他松手的沐白亦赶忙去倒了杯温水。

沐白亦有喝热水的习惯,贺珧则恰好相反,唯独在酒后才会稍微沾点热的。

躺在沙发上的他,侧颜如同雕塑,在灯带下显出安静的剪影,让人不忍心打扰。

沐白亦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你是开车过来的?”

贺珧依旧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岂不是酒驾!”她坐到贺珧身侧,将他摇醒,“你再想想,有没有人看见!”

“当然有人看到了……”

贺珧轻轻地回答着,吐字愈发模糊。

沐白亦以为他出了事故,心里愈发不安:“谁看到了?”

“比如说……”贺珧向她微微勾手,示意她靠近。

沐白亦心急想知道答案,便遂了他的意,将右耳靠近他唇边。

贺珧不回答,先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沐白亦只觉得身下一紧,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的陷阱,连忙坐直远离了他。

贺珧发现她有所察觉,也不纠缠,只出声道:“比如说,代驾看见了。”

原来他喊了代驾。

看来是诚心想看她心急。

沐白亦也不客气,狠狠在他腕上一拧。

贺珧吃痛:“你做什么?”

“这是惩罚。”沐白亦严肃地盯着他,“说谎骗我的惩罚。”

“你仔细想想,我说过是我在开车吗?”

沐白亦快速回忆了番,发现竟然想不起说了什么。

也是,顺口问出去的话便如过耳的风,没就没了,哪里寻得到痕迹。

她还没想好该反驳什么,就被贺珧一把按到心前。沐白亦的鼻子磕在他胸膛上,有些酸涩。她的声音埋在他的衬衫料子里:“你做什么!”

“这是惩罚。”贺珧有样学样,“污蔑我的惩罚。”

幼稚。

沐白亦在心里想,嘴上却哄着他松开,等好不容易坐稳,她才问:“跟谁喝了这么多?”

“不想说……除非你先告诉我你今天加了几个人的微信。”

沐白亦并不很想提这个:“想什么呢,不早了,去睡吧。”

贺珧却突然不说话了。

沐白亦凑近时,发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睡着了。

他不是第一次在这里醉倒,也并非第一次睡沙发上。

沐白亦搬不动他,给他盖了条毯子,关了他头顶的灯。

等她收拾完爬上床,已是九点半。她拿起手机,看到孟云矜给她发了消息。

她点开才发现是联谊的纪念品忘记拿了。

孟云矜问她是自行到美协取还是他邮寄过来。

沐白亦本不想要,但仔细一看照片发现是文创手帐礼盒。

正好最近手头上工作多,她挑日程本挑花了眼,到现在也没定下来入手哪款,现在有个免费的,颇有点不要白不要的意思。

于是她回:“能麻烦邮寄给我吗?”

孟云矜答应了,让她留一下地址。

沐白亦最初打算让他直接寄到律所,可又一想现在寄件都实名,万一被谁看到是孟云矜寄给她的,反而多事。

不如寄到公寓这边,就算物业收了贺珧也不会去取,反倒稳妥。

她留了公寓的地址,边打字边有些想笑。

每次遇到孟云矜,她总会落点东西。

倒也有趣。

沐白亦难得在休息日的午夜前入睡,醒来时却是将近中午。

这么算来,竟然睡了十多个小时。看来前一阵当真是累着了,一松弛下来就没睡够的模样。

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无声地咧了咧唇,挠了挠头发起来洗漱。

客厅里似乎有些响动,沐白亦想起来她将贺珧在沙发上扔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道他此时怎样了,便像只猫儿一样,蹑手蹑脚地向外面走去。

贺珧在厨房里洗碗。

昨天为他留的菜他一早上自己煮面吃了,此时见沐白亦来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醒了?”

沐白亦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是客居,起晚了不说,还让贺珧自己动手。

“怎么没叫醒我?”她问。

“叫了,但你没醒。”贺珧擦了擦手,“不但没醒,还说梦话。”

沐白亦呼吸骤紧:“我说什么了?”

“大概是你的家乡话,我听不明白。”

沐白亦的老家在南方,高考考来京市读大学,毕业后就索性留下了。贺珧是土生土长的京市人,没想到他们在这一层上有着语言的隔阂。

不过这也教她松了口气。

毕竟无意识中被别人探听到秘密的感觉并不好。

沐白亦快速地将自己收拾完毕,贺珧已经躺在懒人沙发上看书了。

按事先讲好的,这个双休她自由活动。但眼下贺珧似乎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的问题处理完了?”沐白亦不敢明着赶人,只能拐弯抹角地打探情况。

贺珧的手指在书上点了点:“没有,但是现在不想管了。”

他少有这般闲散的姿态,在沐白亦的印象里,他不是眉头紧皱地沉溺工作,便是一刻不停地缠着她,似乎要将失去的力量从她身上攫取过来。

他的情绪不是在极具压迫性地释放,就是在猛烈的收缩。因而她总是处在备战状态中,不但要自行防御他工作时的紧张气氛,更要时时刻刻成为他积极情绪的来源。

但今日他的情绪似乎没什么起伏,收支平衡的颓废。

沐白亦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实话实说:“我今天有安排了。”

“你自便就行。”贺珧没有看她,“这里毕竟是我家。”

沐白亦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里本质上是他随时可以来的地方,他每次过来也并非都要找她。

虽然这结论听起来很容易令人沮丧,但此刻却让沐白亦感到了放松。

昨晚贺珧问她联谊结果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若是再来一次,她当真找不到什么理由再次避而不谈。

于是她拎起包:“那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贺珧没有回答,不知道听见没有。

沐白亦说谎了,她原本打算周日点个外卖在公寓里躺一天的,但昨晚过来的贺珧打乱了她的安排。

贺珧很挑,不爱吃外卖,也不爱动,喊他出门吃饭并不容易。

虽然贺珧没挑剔过她的手艺,但沐白亦不想在周末睡到中午的时候起来做饭。

此时此刻,跑出公寓似乎是个最好的选择。

贺珧这么大个人了,应该会自己解决午饭的吧。

沐白亦恶趣味地想,一路开车开到了平日里不怎么去的商圈,找了家日式咖喱饭店,边吃边翻大众点评,找自己下午该去的地方。

她在京市有同学,但没几个知心的朋友。平常很宅,一个人吃饭已经足够寂寞,再一个人去看电影未免太过可怜。她没有把KTV当个人练歌房的趣味,对打电玩也没有兴趣。

翻了半天,她将目光落在了一家成人画室上。

初看到画室时,她觉得格外荒谬。

怕是这两日和孟云矜接触多了,她这个手残党竟然想到要去学画画了。

但看遍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比画画更适合一个人的活动。

9.9元一个下午的价格也足够让她心动。

沐白亦清楚,这是商家的陷阱——先用低价课引你上钩,然后收取你一年的学费。如果你坚持不下来,那正好就是赚了。

她大学拿的奖学金就是这么消失在瑜伽馆里的。

如今她已经是个成熟的沐白亦,应该能够抵制各种商业的诱惑,实现体验课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