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坠落

“不好吃。”

沐白亦实话实说,目光仍落在贺珧手中的书上。

瓦尔克,《德国民法总论》的作者。

可惜她对这人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了。

刚认识贺珧的时候,他给她开过一张书单,说如果能读完,绝对能顺利毕业。

她有的翻了,有的碰都没碰,最终也毕业了。

《德国民法总论》就是没碰中间的一本。

“不好吃还到这么晚,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他这话让沐白亦心里咯噔了一下。

果然是生气了吗?

“陆总说请了贵客,一等便等了两个小时。”沐白亦小心翼翼地解释,“我走的时候也没见到人。”

贺珧低哼了声:“孟存跟他家小子也配?算起来,孟云矜还比你小上几岁,你要想见,回头吃饭让他给你敬酒。”

以贺珧的家世与名望,他向来眼高于顶。沐白亦知道自己不可与他一同,向他打听:“孟存和孟云矜是?”

“算得上书香门第。前一阵子的赛事吉祥物是孟云矜主笔的,可把孟存高兴得。”

贺珧的语气稀松平常,沐白亦却听出了其中玄机。

前一阵子的赛事不就是×运会?

比她年轻的孟云矜怕是才二十出些头吧?

如此年轻便成为吉祥物的主笔,可不得教人欢喜疯了?

沐白亦这么想着,偷偷瞥了眼贺珧。

也就是眼前这人从小便见惯了大场面,才会将此殊荣如此轻掷。

“喊你回来不是为了讲别人的,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原着想为你庆祝一下的。”

贺珧对她伸伸手,招呼她过来。

沐白亦乖乖走近,贺珧一伸手,将她整个人揽过来,她顺势坐在他腿上,就这么坐着,她还得提这些劲,免得太沉了被他吐槽又胖了。

贺珧发现了她的紧张:“你今晚怎么有些魂不守舍的。”

沐白亦在心中自嘲,这天先是应付委托人,再是参加陆翰的局,此刻还要费心考虑着他,能不力有不逮吗?

白天的问题从她心底涌现出来,她很想张嘴就问:

那个无罪的判决是你去努力的结果吗?我在其中的付出都是无谓的吗?

但她本能地感觉到,此刻不是问这些的好时机。

若是就这样问出口了,少不得要与他有一番争执,她已经十分疲惫,折腾不动了。

这么一思量,她的思路拐到了丢失的钢笔上去,便连忙借机诌了个理由:“你送我的那支钢笔丢了。”

“那支万宝龙吗?难怪你不开心。”

贺珧说着,将她的头轻轻拨过来,靠在他的心前。他很注重身材管理,肌肉很紧实。沐白亦的头骨枕着,满满当当的很有安全感。

他身上很清爽,应该是刚洗过了澡,沐浴露的香气里混杂着独属于他的气息,是他占有欲起来的时候才会有的味道。

比咖啡豆要浓烈,比炭火要纯净。沐白亦猜到了他内心的想法,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低下头,发丝在她耳后轻擦。他的右手环着她,左手食指反复掠过她的唇,不住摩挲。

沐白亦微微有些战栗。

她知道贺珧想做什么。

室内还残留着欢好的气息,潜藏在小苍兰前调的香薰里,像是跃动在雪夜里的火焰,将灭未灭、隐隐欲燃。

贺珧伏在枕头上,手指缠绕着沐白亦的发丝,见她倦色里仍有些愁容,便安慰她:“一支钢笔而已,算不得什么,回头我再送你一支。”

那是她成为他女伴第一年生日时他送的,是他常用的牌子。

虽然之后每年逢年过节礼物从未短过她的礼物,但沐白亦私心最喜欢的是这支钢笔。

每次遇到紧张的场合,她就会带着这支钢笔,似乎光是触摸到冰凉光滑的笔身,就能让她下意识地冷静下来。

仿佛是他在她身边一样。

沐白亦看着贺珧的侧颜。

不戴眼镜的他压迫感减弱了许多,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眸子温和得像一汪温泉,温暖的、慵懒的儒雅,翻滚着难得一见的脆弱,仿佛是薄如蝉翼的琉璃,只要轻轻一击,就能将他粉碎。

她很容易为他的这副模样心软,从上午起就想问的话也被吞回了肚子里,出口的只有一声轻轻的呢喃:“……好。”

至于他在无罪判决里出了多少力,这个问题重要吗?

很重要。

她还想知道答案吗?

再说吧。

第二日上班,袁舒芹见到她时小小地感慨道:“不愧是回去休息得早的,精神就是不错。”

沐白亦这才想起来她昨天是提前走的,忙问她:“昨晚你们到了几点?”

“一点吧。”袁舒芹双眼微垂,“厨师下班了,他们没什么吃的,就吹了会水,转到KTV开了二场,陆总喝大了我才偷偷溜走的,听说他们几个走得更晚。”

沐白亦光是想想就觉得一阵恶寒。

她酒量不行,醉过一次后陆翰倒没在喝酒上为难过她。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更加难受,若是让她干看着熬到一点,那无异于上刑。

“来的贵客是怎样的人?”沐白亦问。

虽然她已经从贺珧那里听到了些许,但如果不问个一句也显得太过反常。

“孟总和他的次子孟云矜。”说到这个,袁舒芹倒是不困了,“说起来孟总不愧是做文化产业的,看一眼就知道是‘儒商’。他的儿子气质更甚,‘高岭之花’四个字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据说年纪轻轻就是有名的国画家了。这我不懂,也不好问,听听就是了。”

她的描述让沐白亦立即联想到昨夜迎面走来的一老一少。

袁舒芹的介绍太过有实感,她甚至还能回忆起昨晚云海石手串压在小臂上的感觉。

那样的人……可不就是高岭之花吗?

“他们就是来和陆总聊天的吗?”沐白亦有些不信。

“哪能呢,说是孟云矜最近在美协做些公益维权的工作,想和我们交流交流。”

“陆总不都把知识产权直接交给华苓的吗?”

“是呢。他们昨天聊了很久。”

沐白亦明白过来。

原来是借给她庆功之名,行为华苓和孟云矜牵线搭桥之实,怪不得她早走陆翰一点意见没有。

说不定巴望着她赶紧离开才是。

华苓虽然比她工作早一些,但她是研究生学历,而华苓是本科,幼时读书也早,年纪要比她小得多,与孟云矜倒也刚好合适。

沐白亦勾起唇笑笑。

这年头管好自己才是正道,别家的事,还是少操心为好。

“白亦,陆总找你。”有人这么唤她。

沐白亦不敢耽搁,走进了陆翰的办公室。

陆翰正在看一份案卷,愣是让沐白亦等了片刻才抬头:“白亦,周末有安排吗?”

沐白亦以为是陆翰要交新的案子给她,她倒也不在意周末加班,便回:“暂时还空着。”

“那挺好。”陆翰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周末几个协会共同举办了个联谊,律协给了我们一个名额,你去吧。”

沐白亦微微一愣。

陆翰似乎很乐见她此刻的表情,还不忘添油加醋:“这可是个发展人脉的好机会,更何况你是单身,不是吗?”

最后三个字,陆翰几乎是笑着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沐白亦虽然胆小,却不傻,她立即知道陆翰是吃准了她不敢直接拒绝。

于是她问:“华苓不也单着吗?她算得上我师姐,于情于理都该先请她。”

“她的年纪还不适合参加联谊。”陆翰盯着她的眼睛,神色一点点冷下来,“你多记挂自己吧。”

看来陆翰是明知此事会惹贺珧不快也要她去了。

她跟着贺珧,无名无分的,根本上不了台面,更别提公开宣称。贺珧也不至于为这么点事直接来找陆翰翻脸。

但贺珧若是不痛快,必然是要她沐白亦直接受着的。

这件事无论如何不会直接报到陆翰头上,要是能让他俩离心那对贺珧来说更是意外之喜。

她只得抿了抿嘴唇,勉强回道:“我知道了。”

联谊的事沐白亦没打算瞒着贺珧,第一时间跟他说了。

贺珧倒没动怒,只是回她:“陆翰的话虽然居心叵测,但有句还勉强在理——你多认识点人并非坏事,就放平心态,玩得开心点。至于陆翰,我总会寻个时间帮你把这场子找回来。”

他不与她计较,沐白亦自然不会太过忧心。

那日她随便打扮了一下,按时到了。

到的时候才知道,是美协、律协还有些别的一些协会联合举办的活动,约摸凑了二十人不到,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搞了些知识竞赛之类的活动后,联谊负责人建议大家分组活动。

他们提供的项目有三:游湖、K歌和剧本杀。

沐白亦对游湖不感兴趣,更是不想跟陌生人K歌,便选了剧本杀。

剧本杀的地点就在他们联谊的大楼里,本子似乎是主办方自己提供的,DM也从工作人员里出。

沐白亦没玩过剧本杀,兴趣也不是很大,她百无聊赖地拿着发下来的纸笔画着圈,却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很有天赋。”

嘈杂的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沐白亦回过头,第一眼没识得对方的面目,却认出了那串云海石手串。

“又见面了。”他说,“我叫孟云矜,是今天的D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