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乱什么!一个个说!”

壬曲歌怎么都没想明白,她不过和白鳞在这里说了几句话,怎么外头一下子就翻了天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到底和我哥在密谋……白鳞人呢?”

穗岁趁着那婢女们七嘴八舌描述着的时候溜了出去,她们所说的话零零碎碎飘进了她的耳朵,却进不去她的脑子里。

倘若她神志清明,就应该知道外面现在全都是壬威派来搜捕她的侍卫,冒然出去与直接送死没什么差别。

可是穗岁现在浑身血液在燃烧,搅得她内心躁动不安,恨不得在手上割个口子放点出来平息。她的脸莫名胀得通红,时不时摇一下头,想把那直冲脑门的酸胀压下去,再把眼前的混沌甩至一旁。

即使在四夫人那里受到抽筋碎骨的痛,穗岁都没觉得这般不舒服——她只能用不舒服去描述此时的感觉,这种感受与疼痛完全没有关系,却让她觉得更加难熬。

许是穗岁今日经历的倒霉事已经太多,也或许是她对于怎样从壬曲歌那里最快最不惹人注意地回到念念宫十分了解,一路上她竟然真的没有遇到任何一个搜查的侍卫。

等到穗岁走进念念宫的时候,支撑着她熬到这一步的神经突然断裂,浑身的气息都被一道抽尽,她软绵绵地往前跪了下来。

寝殿内十分昏暗,唯有那轮禾山给她挂上的明月一如既往地亮着,在幽深的海底指引穗岁回家的路。

可她已然只看得清月亮模糊的轮廓。穗岁双手撑在地上,艰难地喘着粗气,心中却在想:禾山眼中见到的世界是不是就是这般景象?难怪他说不必为他多添上几盏石镜油灯,因为一切都是徒劳。

一双伴着凉意的手抚住穗岁的肩头。

她都没发现禾山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

“你怎么了?”

所有炙烤着穗岁心神的混乱便瞬间寻到了一个出口。她的掌心覆上禾山的手背,又带着它贴上自己的脸颊:“禾山,我难受。”

禾山一只手感受着穗岁脸上不自然的潮热,另一只去触她的脉搏——血气逆行,灵力乱窜。

他微微皱了皱眉,将灵力打入了穗岁的经脉。

禾山的灵力与他本人一样冷冽,让在炙火上灼烧的穗岁打了个激灵,她的眼前清明了一些,却觉得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褪去她心头的烦郁。

穗岁伸手挑起禾山垂落在地的一束发丝:“你什么时候……头发全白了?”明明她离开前还不是这样的。

“不要为了我损耗你自己了。”穗岁轻轻抚摸着那缕头发,将手腕从禾山手中抽回,向后挪动了两步,“算我求你。”

禾山没想到穗岁会将他的灵力挡去,便抬头去看她,在穗岁仓皇躲避的眼神中,静静地等着她解释这么做的原因。

可是这一回穗岁闭口不谈。禾山传在她体内的灵力很快压制不住壬曲歌下在茶水里的药物,那股热流又喧腾着缠上她的脑海和心头,而这一回,穗岁却感觉到了另一种异样。

视线再一次模糊起来,可她其它的感知能力却好像突破了层层障碍,不再被厚重的云雾遮掩,而是比寻常更加敏锐。

比如此刻穗岁的耳朵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雷的声音,宛若有人举着一根鼓槌敲打着她的颅骨;再比如三尺外禾山衣领上的味道,正蜿蜒着飘来,随着她的呼吸钻入肺腑,扰着她所剩无多的神志。

禾山并未察觉,见穗岁久未作答,便起身走到她身边,再一次蹲下问:“发生了什么,又是谁给你下的药?”

穗岁一开始以为禾山身上的那股味道是他坠海前衣服上的熏香,可是后来他们的衣服明明用的是同一种洗皂,却浸出完全不一样的气息。然后穗岁才明白,那股清幽好闻的香味,是禾山自己的体香。

禾山身上的气息与冬日潮湿的海风一样冷,却是天下叫她最觉得安心的味道。

此刻穗岁心跳得越来越快,吵嚷着盖过了禾山与她说话的声音。穗岁只觉得那股气息随着禾山的靠近愈发浓郁,把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她从幽牢中带出的那萦绕在心头的阴冷腥臭,一下子就消散开来。

化在了他递过来的手中。

“来,我扶你去休息。”

穗岁看不清禾山的手,可那苍白的手背上根根分明的青筋早就刻在了她脑海中,在她自己还没从一团乱麻的思绪里理出一点对现状的判断,就已经把手递了过去。

直到把穗岁扶到床边坐好,禾山垫着穗岁小臂的手才松开——他搀得小心又得体,保持着刚好的分寸,动作很稳,却又不会让人产生其他的心思。

可是穗岁现在心里快被“其他的心思”撑满了。

禾山松开手是想要坐到穗岁身边替她继续压制药性,却不料刚坐下就被穗岁扑了个满怀,一时双手举在空中,都不知道落在哪里。

“穗岁……”感受着怀中烫得超出寻常的体温,与剧烈到要跃出胸膛展现给他看的心跳,禾山无奈道,“听话,坐好。”

“把灵力全都传给我,你死了,我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穗岁非但不听,察觉到她环着的人脊背僵硬,甚至把手收得更紧。

她才看清禾山今日穿的,是她缝制的那件竹青色的长袍。也不知道是衣服缎般质感本身的冷,还是禾山体内散发出的凉意,穗岁将脸贴在禾山胸口,只觉得这温度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舒适非凡。

穗岁原本还想与禾山抗争两句,却被这沁入心脾的冷觉舒适得说不出话。但这番降温还不够,她还想贴得更紧一点,只要能压下她心头的躁动,便不用禾山损耗自己的灵力。

他的头发就不用变白,身体也不会因为她的缘故更加虚弱。

穗岁此刻脑海中不再有其它的东西,只想着离禾山再进一些,离那让她舒适的凉意再近一些,于是手不受控地去拽禾山的衣襟,将外袍扯松后仍觉得隔着里衣还不够,便又伸手去拉那雪白的内衫。

直到她越扯越向下,眼见着要向大带的结摸索而去,方才一直稳如磐石、任由穗岁乱来的禾山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下面的动作。

他竟用一只手就钳住她的两个手腕。穗岁茫然地想,为何看着这么瘦弱的人,手却像是擒着削山摧海的力量呢。

“穗岁。”禾山沉声喊了一句,另一只手伸到胸前去理方才被她搅乱的衣襟。他原本的温和一旦敛去,整个人庄严又冰冷。

突然,有两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为什么连你也不肯救我。”穗岁的眼睛原本就红,此刻被泪水一盈,更像要滴血一般,“禾山,你还是嫌弃我。”

禾山气得有些想笑,觉得此刻被药物扰了心智的穗岁真像个讨不到甜食就胡搅蛮缠的孩子,又着实看着可怜,语气便稍微软了些:“怎么不救。你坐好,我给你传功。”

“你不是问过我有什么向神所求吗?”

当时她没有回答禾山的问题。

“我有所求。”穗岁吸了吸鼻子,语气颤抖,“禾山,我想要你。”

说完这句话,四周一下子静悄悄得只留穗岁一个人不稳的呼吸声。

像是过了有上千年那么久,禾山重重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上对穗岁的禁锢。

然后穗岁就听到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那你想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