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壬风眠把这个“脏水”交给穗岁的时候,她问过如果无人相信,反而治罪于她怎么办。当时壬风眠告诉她,他自然有办法让她脱身。

穗岁还将信将疑,心中也担忧过她会不会成为壬风眠的弃子,不过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来看,虽然壬风眠性情阴毒诡诈,却也是个说话算话的。更何况穗岁已经没得选择,必须信了壬风眠,拼死一搏。

如今看来,壬风眠果然没有骗她。

壬熠完全没有半分怀疑她的话,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四夫人和壬威有没有苟且之事。

穗岁这才发现,她之前对于鲛魔一族淫//乱的本性认知实在是太过肤浅,这野蛮生长的种族根本没有任何的伦常可言。对他们而言,一女侍二夫太过寻常,哪怕是父子的关系。

所以壬熠并不在意这个,他把壬威喊来,实则要问的是另一件事。

“婢女而已,你若喜欢,讨去就是。为父这些年对你不好吗?”

往日里总不见正形的壬威此刻恭敬地跪在壬熠王座阶下,连道:“父王对儿子很好,儿子并未想冒犯父亲!”

他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四夫人:“是那日儿子喝醉了酒,将四夫人当成了我房内的侍婢,才行荒唐之事,事后懊悔万分,又怕父王责罚,便和夫人道明,将此事压了下来,求父王宽恕!”

壬威来时慌张,根本没有注意到四常殿内还跪趴着另一个人,只当四夫人无意说漏了嘴,才把这事捅了出来。

穗岁在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壬熠不计较壬威看上了他房内的人,他在意的是壬威把此事隐瞒下来的目的是什么。壬威若是光明正大地把四夫人当成一“玩物”开口索要反而无事,反之则会让壬熠起疑,揣测他是否有不敬之心和取代之意,觊觎的不仅仅是一个妾。

壬威鲁莽愚笨,却对壬熠言听计从,绝不做越过壬熠底线之事,壬熠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格外喜欢他这个太子。不然的话……壬风眠无论是从计谋还是修为上,都比壬威更适合做一族的继位者。

壬熠注视着壬威的头顶,像是要隔着一层皮肉将他看穿,直到长久的沉默让他这位长子浑身发抖,才轻笑一声。

“既然如此,人你就带走吧。”

四夫人哀声央求着壬熠,她知道此事暴露后,她与太子的同盟彻底破碎。壬威内心对王座的觊觎根本及不上他对壬熠的敬畏之心,事情既然已经败露,就不可能为了她与壬熠作对。

她唯有壬熠一座靠山了,可是四夫人从泪水中望向她相伴多年的鲛魔王,便知道自己在他心中什么都不是。

被壬威带走,她就活不成了。

“贱人!”四夫人暴起,对着穗岁怒吼,“害我至此,你会遭报应的!”没骂上两句,她就被壬威施法堵住了嘴,叫侍卫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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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岁真的没想到这件事就这般被轻轻盖过。

原本按照她的猜测,壬熠会因这件事对壬威大发雷霆,即使不彻底反目,也会心生芥蒂,对太子施以惩戒。

那么这将会是壬风眠最好的时机。太子受罚,唯一会威胁继王后位置的四夫人失去宠爱,只要他能趁机将壬威打垮,太子之位一定会落到他的头上。

壬熠心是长得有些偏,却也明白强者至上的道理的。

可是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如穗岁预料的那样。与壬熠拜别以后她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便开始思考起来。

壬风眠安排揭发的这隐事不可能扳倒壬威,他根本没有想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做什么事情。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想借此机会离间四夫人与壬威的联盟,还是单纯地想把四夫人对继王后的威胁扫除?

穗岁摇了摇头,她不觉得壬风眠与她共同准备了这么久,只为了除掉这么一个与他野心干系不大的人。

或许她一开始就想错了,壬风眠并不打算先发制人,去主动争取太子之位,而是通过这件事让壬威顺藤摸瓜牵扯到他身上,再由太子来挑起战事。

这对穗岁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白……四公主,二皇子让我们引您去一个地方。”

白四公主喊谁呢?穗岁暗自发笑,不过是被壬熠喊过去问了几句话,又从四夫人的“污蔑”中全须全尾地走了出来,怎的消息传得如此迅速,连侍婢待她的态度都一下子好了起来。

她大概知道壬风眠要将她唤去哪里。

果然,那侍卫带着穗岁来到了四夫人的寝殿。

四夫人才刚被壬威带走扔入了幽牢,这会儿壬风眠就迫不及待地去搜她的宫殿,这是生怕壬威猜不到他是揭发此事的幕后者啊。

“做的不错。”壬风眠站在殿中央,手中拿着个看不出名堂的法器,往旁边的沙地上一扔,对穗岁招了招手,“我怎么没看到你说的什么紫玉,你自己来找?”

穗岁对着壬风眠遥遥行了个礼,在迈入大殿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

明明那些对她冷嘲热讽、让她受尽折磨的人全都付出了代价,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带给她的痛苦已经在肉//体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在她的骨缝中叫嚣,让她没法抬头挺胸地走进去。

“怎么了?”

“没什么。”

若是迈不过去这道坎,她的意志从此便都要向疼痛和畏惧低头。

穗岁吸了口气,闭眼游到壬风眠身边。

这地上大大小小放了几十件法器,穗岁好奇地向壬风眠看去,就听他鄙夷地说:“她那法术,根本炼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估计都是向手下的侍婢那儿抢来的。”

穗岁心头一动,四夫人若是根本没有什么本命法器,那她到底是通过什么才能上岸的?于是穗岁装作新鲜好奇的模样,蹲下来仔细去看那些东西。

一离得近了,她就在那些形状各异、用途不明的法器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味。

几日前四夫人贴近她的时候,穗岁在她身上闻到的就是这股味道。

壬风眠见她神色微变,眯了眯眼睛,警告道:“好好找你的玉,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这里的东西都会销毁,你一个也别想拿走。”

穗岁讨好地笑:“怎么会呢,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我灵力微弱,人又愚钝,比四夫人还不及,得了再好的法器也是徒劳。”

她把手上一个青黄琉璃质的瓶子递给壬风眠:“我只是在好奇,这里头是什么?”

壬风眠接过,打开那瓶盖远远闻了一下,厌恶地拿开,把瓶子扔了出去:“晦气。”

他瞥了眼毕恭毕敬的穗岁,许是想到她今日也算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就难得愿意再和她多说两句:“这贱奴也不知道有什么怪异的爱好,和你一样喜欢人族的破烂玩意儿,后殿还有个专门的地方堆着许多用灵力裹存起来的人族尸体,看起来藏了许久,都干瘪了……你不会也对那东西感兴趣吧。”

他描述得太细,穗岁的胃里一下子就涌上酸水,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但她这段时间没吃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来,就呛得自己一阵干咳,眼眶里蓄满泪水,眼尾与鼻尖都染上不自然的红。

壬风眠看着她这般模样,嫌弃地退后两步,心中却生出诡怪的感觉。也不知道他的父王到底看上四夫人什么,若真要比起妖媚来,光看那容颜,整个孽海没有比白鳞更担得起这二字的鲛魔。

而且她比四夫人表现得更加温顺。

……哦,她现在说她的名字叫穗岁了。

壬风眠注视着穗岁的脸,眼眸中的暗色越来越深。

壬曲歌走进四夫人殿里的时候,被他这神情吓了一跳。

“皇兄,白鳞,你们在这龌龊地方忙什么呢!”

她一手提着穗岁的后领把她拖起来,嫌恶地骂:“趴地上干嘛,你也不嫌这里脏,沾了一尾巴晦气。”

壬风眠皱了皱眉:“你想去那干尸堆里找找你跳海的母亲吗?”说着他啧了一声,“那瓶子里该不会是尸油吧。”

穗岁深吸一口气,把那又要涌出来的酸水压了下去:“……不必了。玉找不到就不找了,多谢二皇子,穗岁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壬曲歌看着穗岁仓皇而逃的身影,茫然道:“什么东西?穗岁又是啥?”

“她的名字。”壬风眠鼻腔里哼了一声,“可能折腾了一圈白忙活,怪受打击的……你看着我干嘛。”

“皇兄,你……”壬曲歌歪头,很是不解的模样。

壬风眠没有搭理她说了一半的话,对着宫殿的门口扬了扬下巴,就转身指挥着手下把四夫人这宫里所有东西都收去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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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曲歌得了壬风眠的旨意出来找穗岁,本来还以为她已经走出去了一会儿,得去追她,没想到她在门口就看到了穗岁的身影。

她正靠在一块珊瑚石上,低着头想心事,连壬曲歌过来都没发觉。

“你母亲都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现在还心心念念想着吧。”鲛魔对于一切情感都有些淡漠,包括亲情,所以壬曲歌有些不理解穗岁现下在因为什么出神。

但穗岁此刻并不因为这件事而伤感。

那瓶子里的并非是壬风眠猜测的尸油,而是人血。也不知道加了什么奇怪的灵材,能防止它凝固,却也在血腥上覆盖了一层奇怪的香气,让穗岁在第一回闻到的时候没有立刻辨别出来。

方才地上那些法器上,也全都浸染了这个味道。

她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今日发生的一切……还真是一件比一件更加糟糕。

“喂,本公主和你说话呢。”

“什……什么?”

壬曲歌正欲发作,却看到穗岁眼眶下的红还未完全褪去,模样看起来着实可怜,就只好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滚去收拾好你自己,来我宫里一趟。”

说完她转身离开,嘴里还嘀嘀咕咕:“蔫头耷脑,难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