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天,岑清伊一想起林沅芷,心里头总有些不是滋味。
岑清伊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江知意那句话,大概就是如果一个人不如你所想那般,你会难过吗?
岑清伊发现自己可能再度想错了。
起初她以为江知意说的是自己,后来以为说的是秦蓁,现在却觉得或许是在说林沅芷……
岑清伊一时冒出悲观的想法,该不会她周围的人都是这样吧?
江知意大概看出她低落的缘由,晚上睡觉时,话里有话地说:“宝贝,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就像是演绎一部戏剧,我们是主角,至于如何把戏演好,每个人的方式不同,你在舞台上表现,有的人会认为你刚正不阿,我在舞台上可能是腹黑工于心计,我们每个人不同的演出,在不同人眼里都会有不同的评价,”江知意指尖轻戳岑清伊的心口,“这个时代,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所以要靠心去分辨。”
是啊,眼见都不为真,岑清伊内心感慨,还有什么是真的?
Deon酒吧的股东本来是固定的,林沅芷的加入是个意外,她手里不知何时拿到了14的股份,听说其中还有一个是她策反了现有的股东拿到的,至于用了什么方式,自然是不光彩的。
生意场上,到底有多少不能露出来的肮脏一面?人前都是衣冠楚楚,光鲜亮丽,岑清伊现在越发觉得,越是光彩夺目,可能欺骗性越强,因为人们都会被漂亮的光环所迷惑。
江知意后来也说了,人在商场身不由己,犹如动物界的弱肉强食,生意场上同样适用。
为了生存,只要不违法,打擦边球的人很多,冒风险伴随着高收益,有勇有谋的人不在少数。
“我倒不介意林沅芷这么做,”江知意靠在岑清伊怀里,想得很开明,“她大概还有点善心,知道你不可能同意她见不得人的方式,所以没让你做项目的法律顾问,万一以后真的出了事,也牵扯不到你。”
江知意换的角度,让岑清伊无法否认,这么说来,她还得感谢林沅芷不让她加入呢。
岑清伊对林沅芷的感情相对复杂,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尽管有情绪在,心里想的还是尽量帮她规避风险,她盘算着日后拿话点一点林沅芷,尤其这次Deon酒吧发生命案……
岑清伊这一晚没睡好,没心思工作,昏昏沉沉地睡着好像又做了梦。
江知意抱着怀里辗转的人,指尖抚不平她眉心的纹路,有点事就这样睡不宁,江知意轻叹口气。
江知意也没资格说岑清伊,岑清伊难受,她看在眼里也难以入睡。
江知意实在睡不着,搂着怀里的人摆弄手机,和李春芬的聊天界面停留在那晚“告密”。
慧远大师和岑清伊的相遇,尽管在李春芬口中是偶然,但江知意总觉得那是刻意而为。
没有处心积虑去设计过一件事的人,是不会知道,一个人为了遇见另一个人可以制造多少个巧合的偶遇。
就像她和岑清伊之间,多少次看似缘分的巧合,实际并非如此。
江知意为了喜欢的人可以如此,也说得通,那慧远大师一个出家人,又是为了什么?
说是普度众生,济世救人,江知意可不信。
临睡前江知意给江杨发信息问情况,江杨回了句:没啥大事,明天再说,你早点睡。
翌日,何主任的案子开庭,岑清伊起了个大早,胃口不佳,喝了几口粥,吃了药便和江知意告别了。
江知意不同往日,慢悠悠地吃完早餐,开车直奔檀香寺去了。
檀香寺周边不少残疾人跪地要钱,门口又沾满一堆卖香的人,见了她纷纷问过来问要不要请香。
江知意烧香拜佛,没忘记去寻找天骄集团和檀香寺的关联所在。
檀香寺太大,绕了一圈,绕到中午才发现自己多走了冤枉路。
功德碑就在寺庙正门不远处,早上江知意因为那里人多,大致看了一眼绕过去了。
眼下这会儿,临近中午,檀香寺要关门了,香客们也陆续往外走。
不少沙弥和檀香寺帮忙的佛友们正在提醒路人们,关门时间到了。
江知意站在功德碑面前,偌大的空间里就她一个人,她凑近盯着下面那行小字,身后传来温润的声音,“檀香寺闭门的时间到了,还请您明日再来。”
江知意回身,是一位照着面纱,蓄着长发的佛友,她点点头说了句抱歉准备往外走。
那人却又叫住她,“观您眉宇,您的家中最近诸事不顺,多有争端,不如请三尊本命佛回去。”
江知意愣了愣,“本命佛?”她顿了顿,这人怎么知道她有家室的,那人微微俯身,“如有冒犯,请见谅。”说话间转身要走,江知意上前叫住她,“冒昧问下您的佛号,师父。”
“觉空。”觉空双手合十施礼。
“您刚才说请三尊本命佛。”
“是。”
“戴在身上?”
“是。”
“总不能我一个人带吧?”
“您,您的伴侣,您的孩子。”觉空话音落下,着实让江知意意外,她现在怀孕,身形却是没有变化的,如何看得出来?江知意上前一步,觉空退了一步,江知意轻声道:“如果您是卜算出来的,可否帮我算……”
觉空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江知意最终跟着觉空请了三尊本命佛,孩子的本命佛,是觉空按照预产期给请的,“那我脖子上还带着戒指,如果再带本命佛,会不会不太好?”
江知意对于这类事,向来谨慎,觉空微微俯身,“本命佛随身携带即可。”
江知意还有心见见慧远大师,但也猜测到没那么容易,她也不想动用外部关系,“听说檀香寺每周五都有免费的斋饭供香客们食用,住持慧远大师也会同食,我要早点过来能否赶得上?”
“清晨早早排队的人很多,是否赶得上,全凭缘分。”觉空说罢转身走了。
今天周一,江知意盘算周五起个大早过来,她就不信赶不上。
岑清伊到法院太早,在外面坐在车里发呆,想起昨晚的事,她便给江杨打了个电话,”你没事吧?”
江杨似乎有些意外接到她的电话,岑清伊认真道:“你先跟我说说,我待会也问问警方。”
吕飞磊和对方是在走廊尽头打起来的,加之光线暗,隐约看得见是个身形魁梧、胳膊上带纹身的黄毛,身后还跟着两个戴帽子的人,一个圆脸,一个方脸。
三人将吕飞磊围在走廊尽头,说了没几句就动手打架,最后是黄毛将吕飞磊推到墙上,大概也就是那一下,是用刀子捅的。
“那估计是个有纹身的黄毛的概率大。”岑清伊昨晚听秦川也是这么说的,江杨嗯了一声,“警方还在排查证人,或许会有线索。”
“那现在Deon酒吧。”
“封了。”
“封了就当休假了。”岑清伊宽慰了几句,江杨没有太大反应,岑清伊车窗被敲响,安歌叫她:“老大,要开庭了。”
岑清伊挂了电话,江知意盯着屏幕,随后江槐的电话打过来,第一句就是:“又惹祸了。”
江杨哑然,自家兄弟还不如一个外人,岑清伊还知道关心他一句呢。
岑清伊在庭审上见到了何主任,明显憔悴了许多,士气不振。
岑清伊已经研究过胡局长给她的资料,现在要证明的就是何主任送的资料并非构成国家秘密。
因为之前胡局长通气,区法院侧重区检察院意见,岑清伊心里其实有点没底。
这案子并不复杂,但如果上头要搞事,那就只能甘认倒霉。
照例走了流程,双方阐述基本观点后开始质证,关键点在于何主任通过拍照和复印的方式将证据给孔占刚家属余睿的行为到底能否定性为泄露国家机密,再细究那就是涉嫌孔占刚贪污的证据到底是不是国家机密?
岑清伊首先陈述观点,孔占刚是涉嫌贪污的证据不应该定性为国家机密,孔占刚相关案件已经到了审判阶段,作为公开审理的案件,证据基本固定,也会在庭审中公开,不具备保密的需求,”岑清伊顿了顿,看来一眼公诉人,郑重道:“换句话说,当孔占刚涉嫌贪污移交给法院提交庭审,证据已经从所谓的保密状态自动转换为解密状态,最为重要的,”岑清伊提出《刑事诉讼法》第十四条,辩护人何淳峰在人民检察院提起审查诉讼那一天开始,就可以查阅、复制案卷资料……”
“辩护人,第十四条的后一句是什么?”公诉人打断岑清伊,“就连其他辩护人都要经人民法院和检察院的许可才能进行你所说的行为,更何况是余睿,更没有权利查看。”
“公诉人,何淳峰作为孔占刚涉嫌贪污案的辩护人,他有义务将案件的相关情况告知当事人的亲属,也就是余睿。”
“请辩护人注意,是告知,而不是拍照或者复印案件。”
“拍照和复印案件也是一种告知手段,公诉人忽略了本案的核心,那就是本案还在审理阶段,相关案件不应该被认定为为国家机密。”
“孔占刚涉嫌贪污案的证据就是国家机密,很明显适不适合公开的,何淳峰不应该将国家机密文件交给其他人。”
岑清伊等待的就是他这一句,“公诉人,接下来,我将通过以下几方面论述,为什么孔占刚涉嫌受贿案的证据不应该定性为国家机密。”
岑清伊依次阐明观点:
首先是何淳峰是辩护人,是一名律师,不属于国家保密规定的保密人员,“那也就是何淳峰不具有保密的义务。”
其次,尽管现在孔占刚涉嫌贪污案的证据现在被鉴定为国家机密文件了,但从程序上来说,并不合法,因为都是事后通过保密局鉴定,属于程序倒置,“也就是这份资料没有事前鉴定保密文件的过程,所有这份资料不是国家机密文件。”
再次,案件处于公开审理阶段,纵然是保密的国家机密文件,也自动转换为解密文件了,“因为公开审理,无异于人尽皆知。”
最后,案件上起初并没有标明密级,也没人告知辩护人何淳峰这需要保密,所以何淳峰也不存在主观故意泄露,“但是根据法律规定,律师构成泄露国家秘密罪的前提是主观故意。”
综上所述,何淳峰并没有泄露国家秘密。一番唇枪舌剑,法院选择择期宣判。岑清伊提出取保候审,被拒绝,气得岑清伊心口窝着一口气。
从法院出来,岑清伊心口那团郁闷还没散开。
岑清伊这口气还没顺过来,胡局长打电话过来,说市委副书记要见她。
“我又不归市委管,而且我律所里好多事……”
“你这个小同志,让你来你就来!”胡局长沉声道。
岑清伊和胡局长一起去市委大院,去了才知道,不过是去挨训的。
之前何玉泽,后来的吴有贵,再后来的吕飞磊,再到何主任,包括何主任接下江城油气的案子,市委副书记钟朝亮问她:“你们天城律所是不是对工作有什么情绪,哪些案子该碰哪些不该碰,不清楚吗?你们一直找市里的麻烦,知不知道给我们市里带来多大的影响?”
岑清伊也不是吃素的,在律师圈里出了名的不会看脸色,当然大家都知道她就是故意不看的,明里劝她,暗里也都有点敬佩她这性子,敢和上头对着干。
谈到几个案子,岑清伊更有话说了,接连顶撞钟朝亮,尤其是何主任的事,“江城油气的案子,不该碰吗?多少老人等着那笔钱活命呢,难道就不管了吗?何主任一直兢兢业业,这次明显被冤枉的,这次江城油气本该是我接,后来让他接了,搞不好就是有人故意找茬。”
“有冤申冤,不要带情绪工作,没有根据的事不要乱说,”钟朝亮脸色也沉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仗着江松副市长认识你,你就没大没小的蛮干。”
“这是副市长江松有什么关系?”岑清伊从没有私下独自约见江松,也不知道钟朝亮怎么知道的,“我就事论事而已。”
胡局长怕岑清伊跟领导吵起来,从中劝说,岑清伊憋着气不再开口,钟朝亮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先回去吧,之后的工作要好好听上级的指示,你想往上找的念头打住吧,往上找也是给市里找麻烦,吴有贵和何玉泽的案件公安厅已经向我汇报,你作为律师就少管吧,至于何主任,我再看,你先走吧。”
岑清伊出了市委大院,心口还是闷闷的,这一天没个顺利的事。
岑清伊坐在车里,闭着眼睛,眼下不想回家,不想把工作情绪带回家。
接了江知意的电话,她以可能加班为由,先不回去吃晚饭了。
岑清伊开着车子,避开繁华区,开窗迎着夜风,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胡局长的电话这时候打过来,“你这个小同志,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这么一闹,老何的取保候审可能有希望了,钟书记说会和法院打招呼的。”
意外收获,让岑清伊心里冒出点喜悦来,总算有点好事。
岑清伊掉转车头往家走,心情排解的差不多,也知道饿了。
忍冬和夏冰望着她,忍冬捶她一拳,“你还知道回来。”
夏冰小声说:“你说不回来吃,江医生也没吃,回来就进卧室了。”
岑清伊洗了手回卧室,床头的小夜灯垫着,江知意蜷缩躺在床上,睡着了,眼角挂着泪。
岑清伊心里咯噔一下,姐姐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