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回一天前。
凌晨时分。
住院部的灯光几乎全部暗下,唯有楼道的廊灯透过病房半掩着的门缝幽幽投落光影。
病床上的少女倏然睁开双眼,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般,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呼吸打着颤,浑身冷汗涔涔。
“……”她抬手看了一眼还插着输液管的手背,然后将目光落向了旁边守着自己的中年妇女。
一样的房间,一样的人,只有天色从白天变成了晚上。
他又回来了?
魈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眼角余光下他纤细白皙的五指正无比清晰地指证着,他又变成了女孩子,并且还和白天的那个是同一人。
附近没有邪祟的气息,但他莫名很不喜欢这个到处都是纯白色的地方,更不喜欢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
遂几乎毫不犹豫的,魈扯下了那根插在他手背上的输液管。
血液在顷刻间喷涌而出,将雪白的被褥都染上了猩红点点,好在早已习惯了疼痛的他只觉麻木。
魈赤着足走到了窗边,习惯了瞬移来去的少年很少走大门那样的寻常路,所以现在选择从这里逃跑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随着玻璃窗户被他打开,来自于十层楼道间喧嚣的穿堂风猛然吹入病房,掀倒了隔壁床家属放在储物柜上的水杯。
塑料杯子碰撞地面发出“咣当”巨响,在静谧的住院部瞬间惊醒一片熟睡的人。
李折枝的母亲也在此刻睁开了眼睛,睡得正迷糊的她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床上,却猛然发现被子底下已经空无一人。
“折枝!?”她惊呼着抬头,正见到自己的女儿已经爬上了窗台。
少女病号服的衣摆在风中胡乱摇曳着,她任狂风拥抱她娇小瘦弱的身形,却没有露出一丝胆怯与犹豫。
“折枝……?”中年女人在瞬间惨白了脸色,翕动着干涩的唇瓣喃喃她女儿的名字。
但换来的只是少女淡淡的回眸,那双无光的眸子杂糅着这世上最极致的冷漠与疏离。
就像是经历过千年的磨难,灵魂早已千疮百孔,让中年女人在与她对视时连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
可就在魈准备踏过窗沿向夜空飞去的那一刻,那个看似被他镇住的女人居然飞扑了过来。
她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将没反应过来的魈硬生生从窗上扯了下来,然后鬼哭狼嚎着,“谁来帮帮我呀!我女儿想跳楼啊呜哇哇……!”
一时之间不少想要凑热闹的人们从隔壁病房涌了过来,让想要悄悄隐匿在黑暗中的魈顿感不妙。
按照他的实力,他可以轻松挣脱女人的束缚,然后直接一个风轮两立从窗户闪现出去。
但就在他想要这么做时,魈却忽然感到大脑莫名的沉重。
那是一种强烈到让他几乎无法抵抗的困意,就像是有人按着他的眼睛要让他休眠,连着他思考的速度都跟着缓慢了下来。
是这具身体到了需要休眠的时间了么……
魈本来还试图与之抗衡,但他忽然想到或许只要睡着就能像白天一样回到原来的世界,遂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抵抗。
只是没料当他第二天在窗外阳光的沐浴下清醒过来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幕,是那个把他从窗上拖下来的女人递给了他一个削好的苹果。
“折枝,别难过,妈妈会陪你走出来的!”
魈:“……”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为什么自己的号登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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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三日,星期二,晴。
李折枝从美好的梦中醒来,背上了书包一脸阴郁地回了学校。
在进教室门之前,她深呼吸了好久,直到做足了会被人嘲笑“丑女”和揶揄“触手太太”的准备时,这才慢慢推开了教室的大门。
所有在场的同学纷纷回头,向刚来教室的学生投去了目光,但意外的是,在他们发现来人是李折枝的那一刻,居然整齐地收回了视线,装作没有看到她似的继续聊天。
怎么回事……他们今天不挖苦她了吗?
是因为她之前跳河捡手机的事情让他们学会收敛了?
但如果在医院躺个三天能换来宁静的校园生活,李折枝觉得自己还是挺赚的。
在胡思乱想中,她慢慢走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拉开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彼时仍能时不时地感觉到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窥探她,但在与她对上视线后他们又会慌乱地看向别处,让李折枝完全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这是在……害怕她?
时间一晃就到了深夜。
在学校里度过了难得平平无奇却也莫名其妙的一天,李折枝在洗过澡后舒服地躺上了床,并且由衷地感谢这场溺水事故为她带来的安宁生活。
当然对她来说最幸运的是,那天晚上她居然又做了那个神奇世界的梦境。
这次她依然用着“魈上仙”的身体,只不过是“上线”时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但毕竟是梦,这种逻辑问题圆不圆得上都无所谓。
因为知道自己梦境的时间可能只有一个晚上,这次李折枝连望舒客栈都不去了,她直接拿着那张写着“跪求橡皮”的纸条,亲自去璃月的布告栏张贴了一份。
既然是要参加八重堂的比赛,那她就拼尽全力好好努力一下,绝不能像之前摸鱼一样简单地画过算过了。
当那张画有橡皮外观的纸张被贴上布告栏时,李折枝心满意足地叉腰点了点头。
她刚准备回望舒客栈好好再练习一下绘画,身后却倏然传来男人低低的沉吟:“居然能在璃月港内看到你的身影,真是有些稀奇了。”
确认对方是在与自己说话,李折枝有些木讷地回过头去,只见一身着烫金龙纹长西装的俊美男人堪堪站在她的面前,略带绯色的眼尾随着他眸中清浅笑意微微扬起,竟有种古典美人的华贵与儒雅。
李折枝眼睛亮了亮,倒是第一次见到除她这具少年的身体之外如此好看的男人。
脑内被自动赋予的信息告诉她眼前的男人名为钟离,而她作为“魈上仙”应该毕恭毕敬地唤他一句,“钟离大人。”
漂亮的男人轻轻“嗯”了声,关于“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并没有过问,只是悠悠同她扬起嘴角,邀请道,“既然你难得想入尘世,不妨随我一起逛逛吧。尘世闲游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听到有人愿意在这个世界为她当导游,李折枝自然不会拒绝,想着反正一时半会也没人找得到橡皮,她便索性屁颠屁颠跟上了钟离的步伐。
只是没走多远,男人忽然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我有一事忘记问了,在这里张贴布告是需要准备赏金的,你是有何事无法自己办妥么?”
想来眼前还背负着金鹏大将身份的少年在层岩巨渊时,能够为了朋友连性命都不要,如今到底是什么琐事还能绊住他的脚步,需要他动用别人的力量?
说实话,钟离问这个问题其实没什么深意,只不过是好奇随口一提,魈答不答都无关痛痒。
但这对根本就没有钱的李折枝来说却是当头一棒,捶得她大脑空白四肢冰凉。
她像是被人点拨了般,忽然停下了跟在钟离身后的脚步,又在人疑惑地向她注目时,李折枝扯了扯嘴角,努力用一个平静的表情开口问他——
“你有带钱么?”
钟离:“……”
??
这是什么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既视感?!原来神明开玩笑也是会遭报应的吗??
于是这个优雅的男人眯眼笑了笑,选择了沉默。
故事的最后,是李折枝含泪撕下了那张布告。
她是真没想到梦里的东西也要花钱,而她还不能像其他的梦一样,说有钱就能从口袋里变出来钱。
当然,这也可能和魈的衣服没口袋有关系吧……
两个人在璃月港里闲逛了一天,在李折枝觉得自己收获满满,准备与钟离道别回她的望舒客栈时,对方却忽然出口叫住了她。
小姑娘回眸,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就见钟离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男人掌心向上,骨节分明的五指悠悠展开,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在他手中缓缓凝聚成一柄幽绿色的尖枪,熟悉的轮廓让少女因错愕而震颤了眸色。
是那把在她第一次做梦到这里时被她嫌弃太重而丢掉的武器……
“我听人说你最近时不时会回到那片密林,便猜测你可能是在找它,”钟离说到这,语气顿了顿,他将和璞鸢递交到了李折枝的手中,复而淡淡道,“是我替你收走了,既然是珍贵之物,应当好好保管才是。”
这家伙简直就像是老父亲一样温柔沉稳的角色啊。
李折枝正如此感叹着,忽地又听到钟离干咳了两声。
她有些困惑地抬头,便听到这看似高贵且不可僭越的男人幽幽说着,“那坨……咳咳,是你画的么?画得挺好,很逼真,下次别画了。”
“……”
李折枝心里忽地“咯噔”一声,比起自己在那片密林里用这把神器画便便被人发现,她更惊讶的是,为什么这坨便便会被发现……
这不是她前天做梦时才干的事吗?仔细想想那把被丢掉的武器也是……为什么钟离能找到武器并还给她?
她所做过的事情就好像被“存档”了一样在这个世界留下了痕迹,而今天的梦居然是与之前连接在一起的后续!
她忽然回想到那个在日历上被她缺失掉的一天,于是某种可怕的猜测在李折枝的脑海里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不断涌现。
她所处的世界可能根本不是梦,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空间,并且当她在这个世界活动时,现实的时间也会一起流动。
更甚是她所使用的这个身体也可能不是她的“游戏建模”,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因为钟离刚才说她“经常回密林寻找武器”,可在她的记忆中分明没有这回事。
“我有要事,先走一步!”
想打这里的李折枝匆匆与钟离打了个招呼就奔回了望舒客栈,殊不知身后的男人正微微眯起眸子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
那天李折枝没有通宵画画,而是决定在这片世界中睡觉,只不过在她准备“下线”前,她扯了张纸条握在手中。
斟酌再三,她犹豫地写下了一行大字——
“你好,我似乎借用了你的身体。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填一份个人信息给我吗?一寸照片就不要了,这边科技不太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