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溪市,郑家今天格外忙碌。
准确来说,从三天前开始,郑家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郑成请来专业的保洁公司,把家中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又去全市最有名的餐厅,把主厨请到家里,商量周末那天的菜单。
甚至连郑家大院的花花草草,都没能躲过一劫,被彻底清理修剪,变成最适合接待客人的样子。
郑老太太对此颇有微词,觉得郑成太重视野种。
听说他要回来,竟搞出堪比喜宴的排场。
同时,郑老太太也有些紧张。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大部分是她从国外移栽过来的,国内特别少见。
希望野种是个有品位的人,懂得欣赏自己的园艺。
终于到周末,约定见面的时间在下午,郑成却早早起来,吩咐大家做好准备。
郑氏的兄弟姐妹,还有众多侄子侄女,无论原本有没有安排,都被叫过来参加家宴。
郑成的几个兄弟姐妹,都知道他曾经有个孩子。因为当初父母态度太强势,才不得已抛弃那孩子。本以为今生今世,应该没什么瓜葛。
谁能想到后来,郑成结婚多年,妻子一直没有动静。
起初,郑老太太怀疑儿媳有问题,给她吃各种补品,尝试各种偏方。
结果夫妻俩去医院检查,才发现问题出在郑成身上。因为年少生活放荡,再加上后来工作压力大,导致他生育概率聊胜于无。
从那以后,郑成就更频繁的想念被扔掉的孩子。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延续。
惦记了好些时日,郑成终于把儿子找回来了。
“二哥,恭喜恭喜!”郑成的小妹带来礼物,为他庆祝。
“你怎么才来?”
“孩子嫌起得太早,闹脾气。”小妹探着身子朝里面看,“我大侄子呢?快让我瞧瞧。”
“他还在庆黎呢。我让司机过去接,要等下午才能到。”
“呃…”小妹抬头瞅瞅二哥,欲言又止。
——你家崽下午才过来,让我家崽早早起床过来等。
偏心的离谱啊。
时间还早,郑成把一大家子人叫过来,也没让他们闲着。
临时召开个家族会议,仔细叮嘱他们,等会儿到郑安南跟前应该怎么做,如何博得孩子好感。
郑家老大不以为然,“农村的野孩子,随便给点甜头就行了。”
他懂得道理,郑成也懂。
可是甜头没少给,郑安南没心没肺的程度越发精进。
大姐站出来打圆场,“好歹是老二唯一的宝贝,在外面风风雨雨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接回来,咱家肯定要对孩子好点。”
“对。”老三用力拍大腿,“二哥,你先让我看看孩子长啥样。”
郑成噎了几秒,回答,“我没照片。”
“啊?”
郑成看出大家的诧异,闭口不言。
郑安南小的时候,郑成满心以为,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有许多儿女,没把他太放在心上。
郑老太太有意阻拦,不让郑成知道野种的消息,自然没有留下照片。
等到反应过来想拍照的时候,郑安南已经过了乖乖让人拍的年纪。
大姐:“嗨,没照片有啥,等会孩子就回来了。”
“对对对,”老三附和道,“大冷天,孩子肯定冻坏了。二哥,他回来住哪?”
“什么住哪?他说吃完饭就走,明天还要上学呢。”
老大:“去哪上学?庆黎吗?”
郑成点点头。
“啊这,我以为…”
他们以为,此次郑成把大家伙叫来,是给郑安南办接风宴,庆祝他终于认祖归宗。
结果,孩子单纯过来吃个饭,连一晚上都不肯留。
这么想想,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郑成,面对孩子竟然如此卑微。
莫非是传说中的报应?
郑成本人并不觉得卑微,反倒有些乐在其中。
他努力那么久,儿子终于愿意见面,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
再加把劲,郑安南总会体谅自己,回归家庭。
开完家庭会议,郑成估摸时间差不多,便让厨师准备大餐,自己披着风衣亲自到外面等。
他是郑家的当家,其他几个兄弟姐妹,都要仰仗郑成照顾。
见他去外面,只能跟过去,冒着冷风路边罚站。
天空渐渐飘起小雪,雪花落到郑成头上,斑白的发尾让他看起来沧桑许多,变成期盼儿子归来的空巢老人。
约莫过去一个世界,马路尽头才出现熟悉的车。
郑成伸长脖子远远望过去,看见负责开车的助理,顿时喜出望外。
后排有两个人的轮廓,应该是儿子跟他那位‘同吃同住’的好朋友。郑成内心紧张起来,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无措之余,他隐约觉得,那两位少年的轮廓有些眼熟。
“来了来了!”老三吆喝一声,抖抖冻僵的腿,快两步跑过去。
小妹和大姐也跟过去,热情的拉开车门,要把里面的少年迎出来。
郑安南下车去,还跟沈顾北嘀咕,“喂喂喂,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好眼熟,我们可能来过。”
“把可能去掉。”沈顾北四平八稳回答,“我们真的来过。”
刚说完,旁边车门打开,几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弯下腰边打量边招呼他,“孩子,你可算到了。快下车,家里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沈顾北:???
我那么像郑家的小孩吗?
郑安南:……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呃…”助理先生非常尴尬,很想提醒他们,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开口。
郑成的事前叮嘱非常有效,促使大家拿出200%的热情,连拉带拽把沈顾北弄下车。
所有人围住他,又是抚摸又是关切。
“这些年没少吃苦吧?都瘦成什么样了。”
“你手这么冰,肯定冻坏了。赶明大姑给你买两件衣服,防寒保暖。”
“可怜的孩子,三叔带你去见爸爸。”
“对哦,二哥你冷着干啥,快来接孩子!”
小妹连续催了好几句,郑成都仿佛石化般,站在路边假扮冰雕。只有一双眼珠直勾勾盯着沈顾北,眼底写满不可置信。
“郑老板,好久不见。”沈顾北彬彬有礼的跟他打招呼。
“怎么是你?”郑成艰难的找回语言功能,“你,莫非…”
“不是。”沈顾北猜到他要说什么,立刻否认。
郑成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郑老太太听到外面的骚动,慢吞吞赶过来凑热闹,正好瞧见沈顾北勾勾手指,从车里叫下来一个熟悉的毛头小子,正是上次顶撞她的孩子。
沈顾北把郑安南推到前面,轻声慢语的介绍,“上次忘了说,他叫郑安南。”
郑成:“……”
是心肌梗塞的感觉。
郑家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什么,纷纷选择围观。
身为当事人的郑安南,脑袋难得聪明一次,望着郑成说,“咦?原来你就是我素未蒙面的亲爹。”
沈顾北提醒,“还是见过一次的。”
“行吧。”郑安南勉强接受这个设定,大摇大摆往屋子里前进,“走吧,不是你叫我过来吃饭的吗?”
发现亲爹是认识的人,郑安南心底那点紧张立刻消失。
他接触过郑成,知道他虽然留八字胡,但是人并不坏。
上次被沈顾北三言两语忽悠八十万,脑袋估计不太好使。
郑安南给亲爹打上‘脑袋不好使’的标签,同时为自己的傻,在遗传方面找到理由。
他踏进院子,看到小路两边花里胡哨的园艺,随口评价道,“都已经冬天了,你家院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东拼西凑的。”
郑老太太听到他的评价,顿时感觉血压有点高。
这个孙子不能要,绝对不能要!
原本,郑成计划用一顿饭让儿子熟悉自己,借机把他的心拉回来。
记过刚见面,计划已经垮掉了。
郑安南非常自在,根本不需要熟悉。开饭以后,他埋头只顾着吃,同时还对丰富的菜品挑三拣四。
总结下来只有一个主题:没有沈顾北做得好吃。
郑成呆呆坐在旁边,想要静静。
终于结束折磨人的午餐,郑安南擦擦嘴巴,问沈顾北什么时候回去。
“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郑成连忙叫住他。
开玩笑,他好不容易见到亲儿子。
虽然儿子跟想象中有些差距,但毕竟是唯一的宝贝疙瘩,不能随便放弃。
“对哦,我也有话说。”郑安南转向他,正儿八经的鞠了个躬,“谢谢你这么多年的抚养费。”
“不、不客气。”
“然后…”郑安南撸起袖子,看看胳膊上的小抄,照着念出来,“我们什么时候去做亲子鉴定?”
“嗯?”郑成心下一惊。
“沈顾北让我问的。”郑安南解释,“他说,我们过去十八年没见过面,首先要证明我爸爸是我爸爸,你儿子是你儿子,这样才能确认父子关系。”
郑成硬着头皮回答,“做亲子鉴定的机构,我已经联系好了。”
虽然他一心想把孩子找回来,但事关上亿家产,他对于郑安南的血统还是有些怀疑。
郑成早有打算,却并不准备一开始就实施。毕竟跟儿子刚见面,首先要软化他的情绪。
直接做亲子鉴定,好像把亲情浓缩成一张薄薄的纸。
没想到,自己这边瞻前顾后,竟然被对方反将一军。
“好。”郑安南见他脸色那么差,伸手拍拍郑成的肩膀,“你放心吧,我会配合你的。”
“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郑安南笑起来,“我已经过了需要爸爸的年纪,但现在你需要儿子。所以,我总得先把底牌握在手里。”
郑安南慢慢缩回手,低声对他说,“别怕,我只会利用你,不会报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