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人潮汹涌的扶溪车站正对面,彭野远远发现沈顾北,吐出嘴里还未抽完的烟蒂。
他手里拎着对方要的人,身体停留原地稳如泰山,双眼直勾勾看过去,用目光打招呼。
沈顾北身边跟着一个十七八的毛头小子,模样挺俊,是那种招小姑娘喜欢的类型。彭野以前见过几次,估摸就是那天跋山涉水,跑到东流村欺负小学生的郑安南。
想象中,彭野本以为郑安南应该打扮的流里流气,典型混混长相。
结果,本人看起来意外的端正英气,双眼明亮有神,一身少年朝气。
看起来白白胖胖,充满希望。
那边,郑安南注意到吓人的刀疤脸,明显有些害怕。下车时明显脚步变慢,似乎想要趁机躲开,又顾虑沈顾北。即使心里忐忑,也牢牢护住背后的人。
彭野摸爬滚打多年,轻易看透郑安南的本质,知道他跟那帮混社会的坏学生不一样。
或许表面看着吊儿郎当,内里并没有遭受污染。只要受到正确引导,随时可以悬崖勒马。
彭野瞅瞅他,又瞧瞧他旁边那位清俊自若的少年,心里竟然有几分羡慕。
年轻真好,随时能够回头再重新出发,不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兴许是彭野目光过于专注,搞得郑安南危机感愈发严重,贴到沈顾北身边小声商量,“喂喂喂,我们要过去吗?对面的刀疤脸看起来好吓人。”
沈顾北挑眉,故意捉弄小怂包,“你害怕吗?”
“谁、谁害怕啊?笑话,我可是庆黎扛把子!”中二少年最受不了激将法,郑安南听到这话,立刻挺起胸膛昂首阔步朝马路对面前进,努力证明自己不害怕。
可是……
他越靠近刀疤脸,越觉得他长相可怖。看起来十分像电影里那种凶狠蛮横,到处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黑|帮大佬。
黑|帮大佬目光懒洋洋看过来,目光紧紧锁定郑安南,露出玩味表情。如同蛰伏的野兽,慢吞吞磨指甲。就等着时机成熟,扑过来咬死猎物。
身为猎物的郑安南双腿发软,却又不想在沈顾北面前露怯,强撑着挺起脊梁,大步朝刀疤脸走过去。
距离约莫还有两米,刀疤脸终于挪动脚步,抬起孔武有力的手掌。
郑安南立刻停住脚步,摆出防御姿态,准备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结果出乎意料,刀疤脸完全没理会前面的炸毛小动物,直接越过去,挥挥手向沈顾北打招呼。
“欸?”郑安南疑惑的看向沈顾北。
同桌竟然认识刀疤脸?
他人际关系网还真是强大。
“几天没见。”沈顾北认真打量彭野,淡淡评价道,“你变化真大。”
“废话,每天至少训练十二个小时,肯定有变化。”彭野按住自己肩膀,活动颈椎,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听着特别恐怖。
郑安南没出息地后退半步,跑去跟沈顾北贴贴,寻求安全感。
彭野转两圈脖子,然后低下头,给沈顾北展示上次受伤的位置。他报名加入拳击队,终于有医生为他处理伤口。裂开的伤疤缝了好几针,刚拆线,仔细瞧还能看到鲜红的针脚。
“麻烦离我远点,你这样子更吓人了。”沈顾北如实评价道。
郑安南睁大眼睛,钦佩地看向沈顾北,用目光传递‘你好勇敢’的夸赞。
“哈哈哈哈哈,其实我每天照镜子,也觉得吓人。”彭野丝毫没有计较的意思,摸摸脸上伤口,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把旁边猫儿似的男人拎过来。
那人领口被紧紧揪住,才能勉强站直身体。
他垂着脑袋,整个人死气沉沉,看起来毫无生息。
若非郑安南透过厚厚的刘海,看到他眼球缓缓转动两圈,肯定以为这个人已经死掉了。
“你要的人。”彭野把瘦骨嶙峋的男人,拽到沈顾北跟前,“名字叫江语夏,我应该没找错。”
“我看看。”沈顾北认真分辨他的形状,从五官看出一些熟悉模样,才敢确定彭野没找错。
眼前这团散发丧气的人,确实是几年以后人称天才、争相朝他抛出橄榄枝的江语夏。
后来沈顾北初次遇到江语夏,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是美人。
江语夏的漂亮模糊性别界限,超越年龄跨度,随时随地赏心悦目。沈顾北经常开玩笑,说跟他当同事非常愉悦,闲暇之余还能欣赏美人。
万万没想到,二十岁的江语夏,竟会形容枯槁,险些连个人形都分辨不出。
沈顾北微微皱起眉,向彭野询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托付我找的人,我怎么可能随便动他?”彭野表示天大的冤枉,立刻替自己澄清,“我去洛陵找了整整两天,才找到这个江语夏。遇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你看到的鬼样子。”
“怎会如此?”沈顾北表示震惊。
“鬼样子哇。”郑安南围着陌生的青年人转悠两圈,用手指戳戳他脖子。感受到他体温和血液的跳动,竟然真的是个大活人。
——瞬间觉得更恐怖了。
被吓到的郑安南默默缩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彭野继续解释,“我找到他的时候,样子更惨。要不是我给他一口饭吃,你要的人估计已经饿死了。”
沈顾北更觉诧异,“他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谁知道呢,问他什么都不肯说,像个小哑巴。”彭野实在让江语夏搞烦了,松开手,顺势把他推向沈顾北。
彭野的手虚虚搭在江语夏背上,还没有用力,瘦骨嶙峋的小猫咪突然亮出爪子,用力挣扎起来,表现出极度抗拒的模样。
他身体特别虚弱,没多少力气,根本无法挣脱彭野。胳膊腿胡乱扑腾,嘴里发出咿咿呀呀意味不明的呜咽,还意外误伤旁边围观的郑安南。
“啊呀。”郑安南被受惊的江语夏踩到脚,低低叫了声,委委屈屈向沈顾北抱怨。
“乖,你先别添乱。”沈顾北敷衍的哄哄小废物,然后将全部注意力转移给江语夏。
他试探着向前一步,却惹得江语夏应激反应更厉害,整个人拼命往后躲,几乎要贴在彭野身上,嘴里口齿不清求饶。
沈顾北仔细分辨音节,才听到他说,“不要打我,不要卖掉我,不要打我…”
“什么情况?你先冷静,这里没有人会跟你动手。”沈顾北眉头越皱越深,语气尽量轻柔,“别怕,我只想跟你说说话,好吗?”
沈顾北长相本来就斯文儒雅。温柔说话时,气质特别无害,没有半点攻击性,很容易消磨别人的防备心。
江语夏感受到他的温和与善意,应激反应渐渐减弱。
旁边郑安南莫名觉得胸口烦闷,整个人变成大柠檬,酸不溜秋的。
要知道,沈顾北哄他的时候,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顶多跟哄狗狗的态度类似。
妈的,好气啊!
考虑到车站旁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并不适合好好说话。再加上彭野顶着狰狞的刀疤脸,长相过于引人注目,会吓到路过小朋友。
沈顾北建议转移阵地,去附近公园里聊天。
初秋,公园里铺了一层枯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穿过碎石子小路,沿途只看到几个晨跑和打太极的老大爷。
被广场舞统治的21世纪还没来临,公园里有许多安静角落,适合他们聊天。
沈顾北找到一个小凉亭,亭子中央摆着大石桌,桌上刻着棋盘。既可以用来下象棋,也能用来打麻将。
桌子对面四张石凳,几个人依次挑位置坐下,相顾沉默。
郑安南和彭野本来就没什么想说的话,纯粹跟来凑热闹。沈顾北虽然有满肚子疑问,但对面江语夏先生楚楚可怜,紧紧抱住自己身体发抖,完全不像能好好说话的样子。
沈顾北不知道他以前经历了什么,想要问清楚,就必须让江语夏先放下戒备。
“你好,我叫沈顾北。”沈顾北主动向他伸出手,“你应该没听过我的名字,但是,我们以后肯定会熟悉起来。”
江语夏低头审视他的手,目光呆滞,没有任何回应。
沈顾北泰然自若缩回手,也不觉得尴尬,继续单方面聊天,“算起来,你今年应该21岁,大学毕业了吗?”
听他提起大学的问题,江语夏先是点点头,又快速摇摇头。
“没毕业?”
江语夏又摇摇头,意思让人费解。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彭野挠挠脸上的疤痕,不耐烦说,“这些天,我无论问什么话,他只会点头或者摇头,一个字都不肯说,逼急了就求饶。要不是我听过他好好说话,肯定以为他是个神经病。”
沈顾北追问,“你听过他好好说话?什么时候?”
“遇到他那会儿,”彭野回答,“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缩在天桥下面的臭水沟旁边,身上裹着烂草席。我过去问他是不是江语夏,这人就扑上来抱住我大腿,让我救救他,带他离开。我听旁边流浪汉说,他躲在那边小半个月,基本没吃什么东西,也不敢睡觉。前些天听到声音就逃命似的躲,后来身体太虚弱,没办法躲,干脆躺在桥洞底下等死。”
沈顾北:“听你的说法,难道还有别人也在找他?”
“我哪知道。”彭野摊开手,“我只负责帮你找人,找到人就带回来,其他情况不知道。”
“好吧。”沈顾北后来跟江语夏共事,只知道他大学毕业前,一直呆在洛陵市。
至于江语夏少年时期的具体细节,他本人从未提起,沈顾北就没有问过。
怎料想,以前的江语夏,处境如此落魄。
“既然他什么都不说,那就算了,谢谢你帮我找人。”沈顾北扶着桌沿,缓缓站起来,打算先帮江语夏找个栖身之所,先安顿下来。
“别…”江语夏却误会他的行为,整个人又如同受惊的猫咪,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青年明明害怕至极,却鼓起勇气伸出细瘦的手指,抓住沈顾北的衣角。
从他们刚才对话中,江语夏听出来,刀疤脸男人是受了沈顾北的委托,才千里迢迢去洛陵寻找自己。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跟沈顾北有过什么交集。但如果眼前的小男生也放弃自己,他又会堕入无穷尽的黑暗中。
“别…”江语夏苍白的唇开合,吐出几不可闻的话语,“别走。别、别丢下我。”
“嗯?”
“求你救救我。”江语夏仰起脸,漂亮的眼睛蒙了一层透明的泪痕,声音虚弱地重复,“救救我。”
“所以,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沈顾北揉揉眉心,毫不犹豫的拒绝,“我没办法救你。”
“……”江语夏的手悬在空中,又坠落,眼睛里微弱的光芒逐渐暗淡。
他垂下头,听到沈顾北继续说。
“求救之前,首先应该讲清楚前因后果,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你。”沈顾北停顿片刻,又继续说,“还有,你最应该求的人,是你自己。”
“你不肯伸手回应,谁也救不了你。”沈顾北重新回到位置上,双腿交叠,收起哄猫咪的温柔与和善,露出本身清冷无情的模样。
江语夏低头,死一般沉默。
沈顾北曲起指节,敲敲面前的石桌,发出闷闷声响。
“愿意说话吗?”沈顾北冷声质问。
江语夏犹豫几秒,小幅度点点头。
“好,现在我问你答,不想回答可以跳过。”沈顾北没有给他喘息机会,直接把问题砸过去,“你为什么没有毕业?”
“我…没有毕业证。”江语夏声音很轻很轻,周围呼吸声稍微大点,就能把他的音量盖过去。
“原因?”
江语夏:“因为被他们关起来,没办法去学校。”
“他们是谁?”
“我…”江语夏目光闪烁,想要躲避这道题。
沈顾北补充,“这道是必答题。”
江语夏只好怯生生说,“他们是,我的爸爸和妈妈…们。”
“嗯?”沈顾北迅速get到奇怪的点。
江语夏说起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还要加个‘们’?
难道他不止一对父母吗?
等等,如果沈顾北没记错,江语夏入职时,简历表父母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无。
以至于后来共事多年,沈顾北一直默认江语夏是孤儿。
原来不是吗?
“……嗯。”
江语夏像只被雨水打湿羽毛的小鹌鹑,怯生生点头,轻声告诉沈顾北,自己确实有不止一对父母。
“小时候,他们都不想要我。但是现在…”小鹌鹑才说到一半,语气就染上哭腔,漂亮的眼睫也被泪水打湿。
后面的话断断续续,逻辑极度混乱。
沈顾北硬生生从他没有什么章法的叙述中,拼凑出完整故事。
江语夏是家中第五个小孩,早产将近两个月,刚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亲生父母穷困交加,没有能力给小孩治病,也不打算治。
家里孩子多,好几张嘴等吃饭。爸妈嫌他病怏怏需要照顾,生活方面太累赘,就把江语夏过继给没有子嗣的表亲。
天意弄人,江语夏到新父母的跟前,还没有过几天好日子呢,多年未孕的养母终于得到好消息,顺利生下健健康康的男婴。
养父母拥有亲生小孩,便不愿意再替别人养儿子,又把江语夏委托给其他亲戚。
如此来来回回,江语夏幼小时期,总被身边的大人们百般嫌弃,成长中一路颠沛流离。
幸好,读书时遇到温柔的班主任。得知江语夏家庭情况后,老师主动为他申请补助,鼓励他好好读书改变命运。
江语夏虽然身体孱弱多病,头脑却格外聪明。因为身体弱,没办法激烈运动,他平日最大的爱好便是读书学习,考试成绩次次名列前茅。
十七岁那年,江语夏以全省第一名成绩,顺利考入全国排名TOP3的高等学府洛陵大学,同时得到丰厚的奖学金。
本以为,人生从此会柳暗花明,哪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
高考结束,当地电视和纸媒大肆报道高考状元的优秀,预言江语夏肯定有光明的未来和高薪工作,前途璀璨。
他的亲生父母和众多养父母接到消息,纷纷找到江语夏,想把摇钱树‘要回去’。
因为江语夏的归属问题,他们彼此各执一词,努力证明自己付出更多,理应得到这个孩子。
几群人吵得面红耳赤,江语夏如同一个等待拍卖的货物,任由他们定价争夺。
过去十多年里,江语夏早已经对亲情失去希望,并不愿意跟任何人走,只想按照规划好的步调完成学业。
怎料到,那群口口声声以‘父母’自居的人,发现讲道理没有用,便直接上手硬抢。他们经常去学校堵江语夏,把他强行带回家里,威逼利诱要求他入籍。
得知江语夏毕业后,或许会出国深造,从此很难见面。他们干脆把人关起来,连毕业证都不让江语夏拿,逼迫他签下以后‘乖乖尽孝’的保证书。
江语夏难以忍受折磨,终于找到机会逃离魔爪,却并没有获得自由。
那群疯子知道江语夏要离开洛陵,所剩时日无多。为了独占摇钱树,甚至开始发‘寻子启事’的传单,悬赏江语夏的消息。
“……我没有地方躲,去哪儿都会被他们找到。”江语夏呆呆坐在那儿,目光凝滞。
持续多年的痛苦折磨,明显对他精神层面造成损伤。江语夏患上重度精神衰弱,并且伴随抑郁倾向,曾经试图结束生命。
“谁来救救我。”湿润的眼睫颤抖两下,眼底蒙上一层雾气。
“我艹,好过分,他们全部有病!”郑安南听完江语夏的故事,用力拍了下石桌。
呜,手疼。
其实,郑安南跟他经历类似,有过被亲生父母当成累赘,又不受姥姥和姥爷宠爱的经历。为此,他也曾经思考和苦恼过好长时间。
但他跟江语夏的性格截然相反,思考模式也天差地别。
郑安南头脑简单,而且伴随年龄增长,心性越来越单纯,逐渐懒得思考父母跟家人的事情。
再加上他身强体壮,跑步速度快,普通人根本逮不到南南,更何况把他关起来。
——他们不爱我又怎样?
哼,有的是人爱我!
郑安南美滋滋冒出粉红泡泡,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沈顾北。
结果,赫然发现…
沈顾北认真凝视江语夏,半点余光都没有匀给自己。
好坏啊,这个渣男!
郑安南想要抱怨,又觉得江语夏确实凄惨可怜,暗自决定把沈顾北让给他两分钟,默默停止幼稚的争宠行为。
由于江语夏的身世委实可怜,连硬汉彭野听完故事,也要忍不住同情小鹌鹑。
反观沈顾北,脸上依旧是无喜无悲的镇定模样,看起来几乎灭绝人性。
“既然你说完了,我来我总结一下。”沈顾北双手环抱,声音清润淡定,“你的那些…姑且称为监护人,他们从进入大学前开始纠缠你,直到大四毕业,对吧?”
“嗯。”江语夏十指绞紧,轻轻点头。
沈顾北:“在此期间,你采取过什么有效手段吗?”
江语夏细声细气回答,“我、躲着他们。”
“那属于无效手段。”沈顾北一针见血的指出,“我意思是,向有关机构求助,请求他们介入。”
“有。两年以前,我打电话报警。”江语夏被眼前少年的气势唬住,哭都不敢太大声,老老实实交代经过,“警察带我录口供,帮我劝那些…监护人,但效果微乎其微。”
说到这里,江语夏觉得特别委屈,小幅度打了个泪嗝。
江语夏:“警察告诉我,这种情况属于家庭纠纷,他们没办法采取强制措施。”
“懂,警察都是文明人。”彭野摸出口袋,拿出烟叼进嘴里,半真半假对他说,“你应该直接来找我,三两下把他们打回去。保证让那帮畜生下次见到你,躲得远远的。”
江语夏隔着泪眼,表情无辜的看向他。
沈顾北撩起眼皮,“彭野先生,你现在也是个文明人。”
“……”彭野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吓得手一哆嗦,没点着烟。
沈顾北继续开口,好声好气跟他商量,“请你不要在公开场合抽烟,好吗?二手烟容易致癌。”
彭野觉得他肯定是阴阳怪气,却拿不出证据,只好默默收起烟盒。
沈顾北把话题拉回来,正儿八经告诉江语夏,“江语夏…同学?”
“我已经毕业了。”江语夏同样难以适应沈顾北的称呼方式,语速出奇快,“你叫我名字就好。”
“好,江语夏。”沈顾北换了个坐姿,双腿交叠,优雅的告诉他,“根据你的描述,成年以前,你属于‘事实无人抚养儿童’。亲缘父母和实际父母,都没有对你尽到抚养义务。”
江语夏读理科,主攻金融和网络,没有研究过法律。听沈顾北说得有模有样,迟疑地点点头。
“按照规定,父女没有尽抚养义务的情况下,子女有权不履行赡养义务。而且你的监护人已经构成弃养、恐吓、非法拘禁等罪行,你可以收集证据,直接去法院起诉。”
“去法院…”江语夏语气犹豫。
“怕什么?法院又不吃人。”沈顾北人生经验丰富,没少跟法律行业打交道。
“可是,我没有去过。”
“你现在也没办法去,法院也有规定的节假日。”沈顾北语气重新温和起来,“不要打无准备的仗。先收集证据,请律师,等做好准备再起诉。只要胜诉,他们就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再也不敢骚扰你。”
听到这话,江语夏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只是,他仍旧不太明白,沈顾北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你是雷锋吗?”江语夏真挚地询问。
“……”沈顾北突然沉默起来,难得被人问住。
当今时代,民风真是淳朴,竟然可以这么夸奖人。
“他不是雷锋,”郑安南来了精神,挺起胸膛大声说,“他是红领巾!”
“???”沈顾北缓缓打出一串问号,顿时更加无语。
红领巾是什么小学鸡的说法?
毁灭吧,小傻比!
跟江语夏聊完,天色已经大亮。
趁着假期前来旅游的游客陆续抵达,扶溪市大大小小的商户进入营业模式。
沈顾北拜托彭野,先带江语夏去吃饭补充点体力,而后按照原定计划,匆匆赶到罗青那边。
罗青早就跟沈顾北约好,早早爬起来打开店门。垫着脚尖,巴巴守在店门口,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远远瞧见沈顾北身上熟悉的庆黎校服,罗青立刻朝他跑过去,脸上挂着谄媚和讨好。
“沈老板,咱们又见面了。”罗青弯着腰,搓搓手,迫不及待给他展示备好的货物,“你要的东西,我老早就准备好,就等着你来拿呢。”
罗青经营的小店,说白了就是做倒卖生意,直接从别人店里拿来成品,再加价卖出去,从中赚取微小的差价。
虽说成本低,运营方式简单。可出来做生意的人,挑个东西都要货比三家,哪有那么容易糊弄?
意外撞上沈顾北这条鱼,他当然要好好伺候,免得鱼儿跑掉。
“嗯。”沈顾北随意瞧两眼,转过去问郑安南,“你的朋友什么时候到?”
郑安南从口袋里摸出新款小灵通,瞧瞧时间,准确地汇报,“还有五十分钟。”
沈顾北应声,表示已知晓,然后交给郑安南今天的第一项工作。
他伸出手,指指面前分类好、摆放整整齐齐的小东西,“你把这些打乱,再混到一起。”
“啥?打乱?”罗青傻眼,“我好不容易整理好,为什么要打乱。”
“你废话好多。”郑安南拿起装弹力球的置物盘,把里面包装好的球简单粗暴倒进大盆子里。
有几颗球弹力太好,从里面弹出来,跑到罗青脚下。
可把罗青心疼坏了,满世界追着球跑,上蹿下跳帮忙捡回来。
眼见郑安南要拆开第二盒弹力球,他连忙扑过去,用身体紧紧护住,“等等!”
“啧。”郑安南不耐烦咂舌,露出‘你为什么打扰我工作’的烦躁表情。
“你们还没给钱呢!”罗青大声哔哔,“我前前后后拿了这么多货,总价要三千块!”
“嗯?”沈顾北挑眉。
罗青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眼睛,怂哒哒改口说,“沈老板要的量大,我当然要给你优惠。就给两千九…两千八!”
报出价格,罗青暗暗咬紧后槽牙,心疼让出去的两百块钱利润。
假如沈顾北再不满意,他从这只肥羊身上,根本赚不到几个钱。
正懊恼着,肥羊本羊施施然开口,“三千,不会少你的。”
“老板大气!”罗青又恢复狗腿本性,差点要跪下来叫他爹。
“有条件。”沈顾北嫌弃地推开罗青,跟这只舔狗保持距离,然后才讲清楚条件,“一,这笔钱等七天后,也就是我离开扶溪那天再给你。”
“二,”沈顾北慢悠悠伸出第二根手指,“这段时间里,你要帮我做事。当然,我会算你工资。”
“好啊!”罗青放假期间,本来就没有安排,满口答应下来。
倒是郑安南瞪大眼睛,气呼呼质问,“喂喂喂,你怎么又这样?”
“哪样?”沈顾北虚心求教。
“你…他…”郑安南视线在同桌和罗青之间徘徊,委屈的整个人冒酸泡泡。
以前也就算了,现在两个人明明处于早恋状态,沈顾北当着自己的面,连续勾搭两个陌生男人。
这能忍吗?!
“你到底生什么气?”沈顾北表情无辜,漂亮的眼睛直直凝视小废物,伸手给他呼噜呼噜毛,“乖,听话一点。”
“……”郑安南胸口发闷。
又把我当狗子一样哄,你以为我会上钩吗?
——没错,我会。
即使沈顾北态度敷衍,郑安南依旧快速消气,弯下腰忙忙碌碌完成雇主布置的任务。
罗青惦记着三千块钱,行动相当积极,连忙凑过去帮忙。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距离很近。
罗青瞥了眼不知道忙什么的沈顾北,用手肘撞了下郑安南,压低声音八卦兮兮问,“呦,你俩吵架了?”
“关你什么事?”郑安南垮着个小猫批脸,就差把‘我不开心’四个字烙脑门上。
“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罗青歪道理一大堆,可劲儿糊弄郑安南。
小傻比虽然觉得不太对,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只好默认蚂蚱说法。
“你上次还跟我说什么,‘他讲得都对’,结果咋样?”罗青幸灾乐祸调侃,“现在后悔吧?”
“后悔什么?”郑安南撞到南墙也不知悔改,骄傲地说,“他讲得还是都对!”
“呃。”罗青噎得无话可说,露出一脸‘没救了’的表情。
可怜的小破孩,年纪轻轻的,到底被什么冲昏了头脑?
临近中午,郑安南的小弟们乌央乌央赶过来,手里还拎着沈顾北要的纸盒,粗略估计有几十个。
“嘿嘿,南哥你干啥呢?”秦勉带头冲过来,却面对满地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时半会不知从哪下脚。
“工作。”郑安南扬起下巴,迷之优越。
“谢谢。”沈顾北走出店外,接过秦勉手里的纸盒,对郑安南交代,“你把地上的东西装进纸盒里,每个格子一个,记得空出几个格子。”
“这样吗?”郑安南拿起地上的小东西,按顺序塞进盒子里。
“对。”见他没有出错,沈顾北心里一丝丝欣慰。
“怎么弄乱又装进去,有啥用?”罗青被他搞蒙,完全不知道沈顾北在想什么。
沈顾北回答,“做你最擅长的事,倒卖。”
“嘁!”罗青露出不屑的表情,“那些玩意儿都被我倒过一遭,能赚几个钱?”
沈顾北对他的奚落不以为意,淡淡吩咐,“我自然有办法,你们按我说的做就行。”
两个小时后,扶溪市最热闹的景区外,游客们成群结队。其中有许多小孩,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世界。
墙根底下有一排阴凉地,聚集着许多小摊。有的支起小桌、有的推着小车、更有直接在地上铺块布,或者把背篓放到地上,就直接开张的摊贩。
放眼望去,景区外面的摊贩大多收买冰棍饮料、假纪念品、还有摆摊算卦的。
路尽头拐过弯,属于地段不太好的位置。客流量比较少,路边位置挺空旷。
三四个十几岁的大男生绕过景区,直奔拐弯处,冲向树荫下边喝茶边摆摊的摊主。
“盲盒?”说话男生嗓门很大,卯足劲想让整条街都听到声音,“老板,盲盒是什么?”
旁边男生用手肘怼他,小声提醒,“你小点声,演得有点假,要扣钱。”
男生尴尬地吐了下舌头,清清嗓子,继续念接下来台词。
摊位后的沈顾北丝毫不慌,放下茶杯客客气气接待对方,仿佛不认识那几个人似的,让旁边罗青给他介绍盲盒的玩法。
“小伙子,你听我跟你讲。”罗青接客手段熟练,提高嗓门说,“盲盒分为三个档次,白盒一次两元,黄盒一次五元,红盒一次十元。交钱之后任选一个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归你。”
“那么贵?”男生故意用不屑的语气质问,“里面有金子吗?”
“巧了!”罗青拍了下手,“红盒里面还真有,一百个格子,凭你运气。”
“你确定?那我试试。”男生递过去十块钱,随便选了个格子,里面是时下最流行的变形塑料玩具,零售价也要好几块。
男生愤愤说,“哪有金子?骗人!”
“你没有本事拿到,不代表里面没有。”沈顾北给自己扇扇风,抬眼看向人群后面的少年,朝他笑笑,“其他人要试试吗?”
郑安南对上他的眼神,顿时来了精神,迈开长腿向前一步。
宇宙影帝要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