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去时天色还亮着,等带着人过来时,天色已经渐暗,天边的晚霞只留下了一小片,渐渐没入灰蓝色的天空。
她解释道:“主子,属下过去的时候黎小郎君正好去前衙看今日受伤的那几个衙役去了,中间耽误了些时间,来的有些晚了。”
“见过女郎。”黎峤行礼。
裴羲玉抬眸,在看见他的那一瞬,手中的动作便顿了一下,因为他脸上戴了块青色三角巾布束在脑后,将整个下半张脸都遮住了,看不全脸上的表情,却将那双眼睛第一次衬的那么显眼,几乎让人不能忽视其中的清亮明澈。
她放下书卷,轻应了声让他起身后,道:“几个衙役伤势如何?”
黎峤眉眼轻蹙,“有两人的腿骨都断了,另外两个伤的也不轻,恐要养好些时间才行。”
裴羲玉颔首,“那就让她们都好生养着,不必忧心其他。”
黎峤忙点头,只是不免面露羞惭,“是我连累了她们,也给您添麻烦了。”
裴羲玉看着他缓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想太多了,不过,今日之事,你心中可有何想法?”
“?”黎峤有些不解的抬眼看她,什么想法?他想让那上官怡再死一死算吗?
见他懵懂的模样,她略沉默了一瞬,道:“你可知今日那欲强抢你的人是什么身份?”
“……不知,”黎峤想了下,道:“不过之前听您唤她世女,那应该家中母辈应该是有爵位的权贵吧?”
裴羲玉颔首,看着他道:“她家世显赫,性子又恣意妄为,今日看上了你,怕是轻易不会罢休,”说着,她顿了一瞬,继续道:“孟县令怕也难一直护你周全。”
黎峤几乎不假思索的就道:“可是,还有女郎您啊?”他看着她的眼睛澄澈明亮,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而那眼底好似全然都是对她的信任……甚至于,依赖。
见他睁着双桃花眸亮晶晶的看着她,仿佛理所当然的觉得有她在,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一般,她不由的沉默了一瞬,好像她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你觉得我能护你?”
“那人当时也叫您世女,而且我看着,她对您的态度有些忌惮又有些嫉妒,您的身份定然比她只高不低。”
听着他直楞楞毫不掩饰对于她身份推测的话,她不自觉的就勾起了嘴角,因为他眼底依旧干净明澈,真是个聪明又坦诚的小家伙。
“她在江州府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不过,这段时间若有人问起你的身份来,你可知要如何说?”
黎峤双眸亮亮的,点了点脑袋肯定道:“知道,无论谁问奴,奴都说我是您的人!”
裴羲玉颔首,虽然目的达到,只是心底对于他这般坚定的信任她仿佛一定会庇护他的态度依旧略有些惊讶。
而且,说着最后几个字时,总感觉他浑身都洋溢着雀跃高兴,是因为得到了她的庇护所以才如此高兴的么?还是……因为其他?
看着他那双漂亮到极致,因为心情愉悦眼底仿佛都闪烁着细碎星光的桃花目,她微垂下了眼睑,声音如常道:“之前在街上,身上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
“没有。”黎峤看着她高兴的摇了摇头,若不是还顾忌着身份,他都想当场转个圈蹦跶几下了!没想到那讨厌的上官怡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他以后对外都可以说是主人的人了!
见状,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让人退下了,黎峤走时还颇有些念念不舍,不过想着以后更加方便接近主人了,心情依旧很不错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云暮将人送出院子,回来后就有些疑惑的问道:“主子为何不直接与他签了契书?”这也是为了他好,毕竟黎小郎君的容貌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见,但却丝毫没有自保的能力,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肉一样,谁看见了都想咬一口,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就算只是当个厨子,也不差了。
裴羲玉微顿了一瞬,“我们不是江州府人,最多不过几个月,总是要离开的,而世人大多故土难离。”至于其他,几个月后又是何等形势,又有谁知道呢?
……
第二日一大早,黎峤就提着食盒去了琴梧院。
裴羲玉用完早膳后,轻抿了口茶,道:“今日的午膳晚膳都不用准备了。”
黎峤点头,昨日他也听见了,知道她今日应该是要去瑄王府,心底顿时就有些隐忧,他还记得瑄王造反的事情,但却不知道具体时间。是大概三年后,他成为京都十二明月楼的花魁时,无意中听人说起过一嘴。
好似中间还提到了主人的名字,但周围的人却仿佛都忌讳如深,不过也就只言片语罢了,又因为当时他与主人并不相熟,更不认识瑄王,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他也不知道具体确切的缘由和时间。
唯一能确定的是,肯定就是在未来这三年内,因为三年后事情早已经尘埃落定了。
前世,他被人买下带入京都后,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在那商人租下的院子里住了又一个月,大概因为他的容貌,被那人当成了奇货可居,期间并没有对他如何。最后,他就被人送到了一个庄子上,那里还有几个和他一样被送过来的,有比他来的早的,也有比他来的晚的,也没人对他们做什么,只是每过几日,就会有人来将他们其中一个或者几个带走,然后又被送回来
而他第一天刚到庄子的时候,就被带走了,当他被人按着强行装扮了一番,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时,却发现……只是有人要画他。
虽然有时要摆不同的姿势要摆上许久,身体会很僵硬,但如此经过了几次后,他也终于勉强放下了心来。
三年里,庄子里的人始终保持着三到十左右,但却并不稳定,来来去去的,快的大概可能被接走过两三次就再没在庄子里出现过,不知道去了哪里,最长的大概也不会超过三个月。
只有他一个人,在那个庄子整整待了三年。直到有一日,他们这些被养在庄子里的人突然被主家都发卖了,来的人是一群身强体壮下人,那时他才知道,这庄子的主人竟然是端皇子妃,他们庄子里的那些人都是端皇子妃背着端皇子养的供她绘画的,只是想来当时的端皇子是不信的。
他们全被卖入了十二明月楼。
所以那三年虽然是在京都,但他却对外面发生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不自觉拧了拧眉。
瑄王造反之事,以陛下对主人后面的态度,主人定然没事,只是主人在里面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只是他再如何担忧也没什么用,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出现,不会对主人产生什么坏的影响。
……
“主子,瑄王府到了。”
“嗯。”
刚下车,王府门前便已然侯了两个姿容出众的年轻女郎。
为首一人不等她上前,便忙迎了上去,拱手道:“意麒见过表姐。”
裴羲玉颔首浅笑道:“表妹见外了。”
周意麟在一旁互相见过礼后就等不及的道:“表姐快请进,咱们进去说话,里面家宴都已经备好了,也让表姐尝尝咱们江州府特色美味佳肴!”
“表姐别见怪,意麟她从小就是这副性子,表姐快请。”
裴羲玉自然是不会见怪的,三人一路行到正厅,就见着大厅里面已然坐着了不少人了,不过除了瑄王妻夫二人,其余七人都是瑄王的子嗣。
她抬眼望去,一眼便看见满脸笑容,又透着些威严,端坐在首位上的女人,以及……面无表情坐在瑄王夫下首的上官怡。
她垂眸见礼道:“羲玉见过瑄王姑母、姑父。”
“快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说着瑄王便似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上前几步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欣慰道:“不错,不错,身子骨比你小时候确实要好上了不少,难怪陛下舍得放你出去,快入坐,今天是家宴,也没有外人,你们表姐妹、姐弟之间这么多年也没怎么见过,今日正好见见。”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起来一一见礼。
瑄王有四个女儿六个儿子,其中只有意麒意麟两姐妹和行五的小郎君是嫡出,其他皆是庶出。
带众人见礼后入坐,瑄王才笑道:“昨日一回复便得知了羲玉你和怡儿之间闹的误会,不过也只是一桩小事,大家都是一家亲戚,把误会说开了就好……”瑄王笑说着,瑄王夫自然也是帮着说和,其实这是本也没什么,不过事情是上官怡挑起的,不管怎么样,总是要将事情摆在面上说说的。
上官怡突然端了酒杯,站起身来看着裴羲玉道:“之前的事是我鲁莽了些,只是那时并不知道是裴世女的人,听说江州府外有不少美景,适合踏青游猎的园子不少,正好能借这机会,就当是给裴世女赔罪了,不知裴世女可否给小妹一个面子赏脸一去?”
裴羲玉浅笑颔首,“上官世女相邀,自然没有不去之礼。”
“哈哈哈哈!这样就对了,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瑄王笑道,随即就是关心裴羲玉这两年来在外面游历的事情了。
裴羲玉声音清润,说话不疾不徐,将沿途所见的风景又或有趣的风俗趣事都一一道来,不仅让几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公子听得惊异连连,就连王府的几个女郎也都不由听得心向往之,再加上周意麟格外的捧场,宴间的气氛看着也越发的热闹和谐了。
待家宴散后,瑄王妻夫更是挽留,让人搬来府中居住,周意麟更是强烈挽留,甚至都想拉着人不让人走,来个同榻而眠,彻夜长谈了!
不过裴羲玉最终还是婉言拒绝了,说是很早之前就和孟季兰说好的,不好言而无信。闻言,众人一时仿佛都很是惋惜不舍。
直到上了马车后,裴羲玉仿佛刻在脸上的浅笑才缓缓落了下来,靠在车壁上闭目沉思。
瑄王府和县衙虽然同在北城,但马车出来时天色便已经有些晚了,待到县衙时,暮色天空中已经月色空明,繁星点点。
云暮刚扶着人上了榻,便见主子吩咐道:“传水,沐浴。”
“是。”
云暮刚出了门,正准备去大厨房让人烧水送过来,就看见黎小郎君提着个食盒过来了。
她略有几分疑惑:“黎小郎君?”
黎峤道:“云护卫,我来给主人送解酒汤。”
因为现在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都已经知道黎峤是裴羲玉的人,所以他也就十分顺其自然的就叫上了主人。
云暮惊讶:“你怎么知道主子喝醉了?”
黎峤:“……宴上少有不饮酒的吧?而且我也只是有备无患而已。”说着,他继续道:“还有,小厨房已经把热水都烧好了,可以马上去拿了。”
云暮眼睛一亮,瞬间觉得主子身边有个男人照应着果然事情都妥帖了不少,当即转头便让人抬水去了。
黎峤见状,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食盒,见没有人拦他,便抬脚进了屋。
裴潇在不远处静静地站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进暖阁,黎峤鼻息间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转眸一看,就看见主人半躺在软榻上,清隽无双的脸上依旧白皙如常,并没有丝毫醉态红晕,但他却是知道的,主人即使是醉了,也并不显眼,甚至说话做事都还很有章法条理。
只一点……那些年里唯二两次醉酒后,在榻间都折腾的格外厉害些,力气也有些不知收敛,每回事后,他身上几乎都没一块儿能见人的地方,甚至于第一次醉酒后,连那处地方,都被磨破了皮了,疼了他好些日。
想着,他脸不自觉就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
好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