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动作,孟季兰好像终于明白了过来,不由瞪大了眼睛,颇有几分震惊道:“这个也是你做的?怎么她有,我没有?”
原本还有点紧张的黎峤,在看见她的这番颇为夸张的表情,倒是不怎么紧张了,说着早就想好的话,低眉垂目的道:“回大人的话,这个糖蒸酥酪的确是奴做的,只是大人差人来拿早膳的时候这糖蒸酥酪还没有做好,奴不认识后宅的人,也不太识得路,小厨房另外两个又都是女子,不方便进后宅,奴便把这酥酪给裴女郎都端来了,若是大人喜欢,奴等会儿便再去给大人做。”
孟季兰抬手就把那最后一小块酥酪给吃了,还边吃边点头:“果真不错,甜而不腻,香醇可口,就是和御厨比也不差什么了,不过偶尔吃一块也就够了。”
她随口一句话,黎峤却听得心下猛地一跳,他前世的厨艺除了他照顾他十几的姥爷教他的以外,就是后面在主人身边后,知道了主人喜欢吃的东西,就特意请教了宫中御厨,这糖蒸酥酪就是其中的一道……
“实在当不得大人如此夸赞,奴的厨艺都是跟着我姥爷学的,能得大人喜欢便是奴之幸,哪里能与御厨相提并论?大人实在是折煞奴了。”他似乎被夸的有些惊慌又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欣喜。
裴羲玉不知何时停下了用膳的动作,此时听着两人的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轻抿了口茶后,捏着白玉茶杯的指尖不由缓缓磨挲了几瞬。
忍不住抬眸偷偷看她的黎峤一见她指尖细微的动作,心中就忍不住微紧了紧,这是主人每次思索事情时下意识的动作,不过,就算对他有怀疑去查他,他也并不怕,因为这一世的他完全能经得起查,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以后一定要再小心注意着些才是。
孟季兰笑眯眯的看着他道:“我说你能当得,那自然就是能当得的,我可是不随便夸人的,不过好奇你姥爷这手厨艺倒是真的。”
黎峤并不隐瞒:“姥爷以前倒是和奴说过一些,姥爷并不是江州人士,而是临州人,年轻的时候在大户人家做过十几年工,在京都也待过一些年,后来临老了想落叶归根,主家恩德,姥爷便带着奴一起回了临州,只是十几年过去,姥爷的亲人也剩下了一个远嫁江州的侄儿,姥爷便带着奴一起来了江州府,找到人后便在江州府定居了。”
说的和她让人打听到的并没有什么出入,双桂巷里也都是住了十几年的邻居,吴大金也不会认错自己看了十几年的亲戚,身份上倒是知根知底的并没有什么问题,只除了一点,长得太过出挑了些,才让她下意识查了查。
不过,既然养大他的姥爷在大户人家做过下人,最后还能得了体面被放出来,那他的言行举止与一般市井小民有些不一样,也就不奇怪了。
自觉已经解了心中疑惑的孟季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只是转身笑道:“羲玉,昨日你风尘仆仆刚下马车不好劳累,等今日我下衙了我再给你接风洗尘,我已经让人在醉仙楼里定好了席面,等到时间了咱们一块儿去尝尝!”
裴羲玉笑了笑,放下茶杯缓声道:“好。”
孟季兰转身就走了,黎峤上前默默收拾碗筷,不敢再乱看,只是他不看了,有人却在看他。
裴羲玉的视线从他漂亮的眉眼脸蛋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他的手掌上,原本应该一片白嫩的掌心此时有着一片擦痕,伤口虽不深,但许是因为那只手过于白皙,让那片深红犯紫的掌心显得格外的可怖。
“为何没有擦药?”她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清润温凉,仿佛只是单纯的问了一句。
黎峤手顿了一瞬,看了眼手心的擦痕,垂眸低声道:“女郎给的药太珍贵,奴……舍不得用。”最后几个字咬字莫名偏轻偏软,尾音微颤,让人听着不自觉的便软下了心肠来。
裴羲玉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只看孟季兰方才那般试探反应,便知这人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昨日和今日这几道菜,也许真的只是巧合罢了。
“只是普通的伤药,没什么珍贵的,而且,药制出来就是给人用的,既然给你了,放心用便是,不要舍不得用。”
黎峤原本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却在听见她的声音时忍不住抬眸看向了她,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在看着她依旧温和的眼神,但却透着陌生的距离感,让他忽的眼眶一酸,一时间控制不住那突然从心底涌上来的情绪,他想一直看着主人,想主人抱抱他,想主人和他温柔亲昵打趣的样子,不想看见主人看着他眼底都是陌生疏离的模样……
透明的水光很快便盈满了眼眶,那晶莹剔透的泪水就像是那突然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从他莹润如玉的脸颊上滚落。
惊的裴羲玉原本淡然的神色不禁微愣。
“你怎地了?”她的声音有几分迟疑。
黎峤听着她的声音,眼睛却已经模糊的看不清她的人了,他不想要就这么突然在她面前哭的,可……最后几年,每日他都是想着她的音容笑貌活着的,此时看着曾经最为亲近的人近在眼前,却又隔得遥远的人,那些久久压在心底的情绪并不是他想控制就能轻易控制住的。
他忍不住抽噎了一下,慌乱的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不过一瞬,淡蓝色的衣袖就深了一片,又觉得在人面前丢了脸,很是羞惭,带着些小鼻音含含糊糊的道:“奴没事。”
闻言,裴羲玉看了眼他哭的红通通像小兔子一般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按理来说,两人并不熟悉,得了这句话后她应该就让人回去了,只是想着昨日从孟季兰哪里得知的关于他的身世,一时难免有些心软。
于是抬手便让厅中的人都出去了,虽然不知为何哭的这般伤心,但还是留给他一个比较安静的空间。
看着她体贴的动作,刚勉强控制住情绪的他,只觉得鼻尖一酸,眼泪“扑簌”一下,又落了下来。
忍不住哽咽道:“对、对不起。”他已经不敢在想自己现在在她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绝不会是好印象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想看见他了,这么一想,眼泪不由越发的止不住了,越哭越伤心。
“……”裴羲玉越发迟疑了,但见眼前的少年哭的实在伤心,时不时哭的抽噎一声,还对着她说对不起,心下不由轻叹了口气,起身上前给他递了一方锦帕,温声道:“莫哭了。”
黎峤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色,见她眼中并没有厌恶情绪,心底终于好受了一些,接过了她手中的锦帕,用力的将眼泪都擦干净,只是许是太过用力,皮肤又太过娇嫩,如此一擦,不仅眼睛通红,连带着眼尾仿佛也被晕红了一片,翘长浓密的睫羽上还挂着一两滴晶莹细密的小泪珠,随着缓缓眨动的睫羽轻轻颤动着,欲落不落,瞧着便不禁让人格外怜惜。
美人垂泪,估计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女人都会忍不住怜香惜玉了。只是可惜,裴羲玉显然不在这绝大部分女人之列,至少目前还不在。
她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怪可怜的,许是突然触到了他的伤心事,可这世间可怜的人又岂止一两人?
哭了一场,仿佛也将不知在心底压了多久的情绪都哭了出来,黎峤感觉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着,以前他哭的时候,主人都会抱着他温声轻哄,现在主人只是才见到他,对他还不熟,所以才这样的,以前主人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定然是喜爱他的,这世也依旧会喜欢的。
黎峤情绪恢复正常后,虽然没再哭了,但心里却依旧不好意思的很,羞的更是头都不敢抬,不过还是瓮声瓮气的解释了一句:“谢谢女郎,我只是一时想到了我……”原本他是想顺着说他姥爷的,但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不想骗她,“想到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她以前也会在我不小心受伤的时候这么关心我,所以一时没忍住才……”
裴羲玉听着他还略带着几分软绵小鼻音的声音没有多问,见他已经渐渐恢复好情绪,心底终于松了口气,待察觉到自己心底的情绪时,不由的微愣了瞬,随即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两辈子还没有谁在她面前这么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