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喂,喂!醒醒,醒醒!”

黎峤背靠在冷硬的墙面地板上,只觉脑子有些混沌,耳边嗡嗡的有些吵,没一会儿那声音越发尖利吵的厉害,他有些不解,缓缓睁开眼睛,这才觉得眼皮异常的沉重。

陌生有些昏暗的环境,耳边传来的呼唤声,以及眼前陡然亮起刺目的日光,杂乱的脚步声,呵斥怒骂声让他沉重的脑子好似陡然破开了层层层层迷雾,眼神渐渐清明。

他记忆中好像也有类似的一幕画面,只是那已经离的太过久远了,若不是咋然听见有些陌生又熟悉的口音,以及眼前这记忆深刻的房间,他也不会第一时间就记起来。不过,他这是已经死了又活了,还重活在自己刚被卖做瘦马的那年?还是……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个梦?

“醒了醒了!他爹的差点吓死老娘!这可是上等的好货色,这要是人死了,咱们也得吃好一场落挂!”

为首的女人,看着人高马大,看着半躺在地上的黎峤面色难看的道:“别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进了这里,只要乖乖听话,有的是你们的荣华富贵,吃喝不愁,但若是不听话,哼!”为首之人双目闪过凶色:“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种行当里,都不用说,只要想想,就已经让人恐惧的寒胆若惊。黎峤浑身虚弱的躺靠在墙面上,闻言身体似乎是被吓到了似的轻颤了颤,为首的女人只当他终于知道害怕了,心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恐吓的话这才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就有下人送来了碗热粥,身边还跟着那人高马大的女人。

“今日若再不吃,老娘不介意亲手给你灌进去。”往常遇见这种不听话的,她们一点也不介意多饿他几顿,只要饿不死就行,只是没想到这个新来的身体这般不经事,才两天,竟然差点一口气就没了!

黎峤没说话,眼睫微垂,仿佛真的被吓到了似的,伸手端过已经有些微凉的粥,一口一口的缓缓吃了下去,饥饿如火灼般的胃部终于平缓舒适了许多。

待空荡荡的屋子里重新归于昏暗寂静,黎峤才缓缓转了转头,轻抬眼眸,细密翘长的睫羽轻轻阖动,日光透过窗棂挥洒而下,落在了那张白皙如雪,肌肤剔透,带着几分苍白的如玉容颜之上,就算落入如此境地,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让人见之难忘。

过去的事情很多他已经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了,但他还记得,他当初就是因为这张脸,在姥爷去世不过一年,他十五岁那年,被那吴老大卖做了瘦马,还了赌债。

而现在,应该是他刚被卖做瘦马不久的时候,他记得当初他也是这般宁死不从不吃不喝的,只是进了这里,却也不是他想死就能死的,这里的人断不会做那亏本的买卖,他的记忆里,不过一个月,他就会被卖作高价,离开江洲。直到三年后,他在京都十二明月楼里遇见……主人。

想着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他心中陡然一片灼灼,仿佛有火在烧一般,焦灼、迫不及待,清透的双眸明亮如星火耀眼夺目。

若这不是他的臆想不是他的梦,那他是不是终于能再见到主人了?

许是心思起伏一时过于激烈,虚弱的身体经不起他心情如此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不过这一会儿,额头就冒出了细细的虚汗,几乎不受控制的昏睡了过去。

黎峤再睁开眼时,眼神不过迷蒙一瞬,在看清了周围环境,感受到腹中饥饿之时,缓缓支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这是他的手,却也不是他的,手背没有那细细的疤痕,手心有些粗糙,但却没有因为长年累月的泡在药材里,没有沾染上淡淡的草药味。

消瘦虚弱的身体靠在冰冷的墙上,面色浮现不健康的苍白,漆黑如墨的眼底却是掩不去的几乎灼人眼的光芒。

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他回到了十年前,主人还未中毒病重离世的时候!

看着窗外隐约透进来的夕阳,黎峤攥紧了手心。一个月,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按照记忆里的走向,他依旧能见到主人,但那时已经是三年后了,主人身体已经重病,他必须要提前去找主人!如此,自然要先出了这间屋子才好做打算。

正在他思索间,房门再次被打开了,看着记忆中早已经模糊却又渐渐清晰的人影,不等她们说话,他便低垂着头,仿佛已经认命似的,不再冷言相对宁死不屈,端上来的热粥他都喝了,听着那些荣华富贵的话,他渐渐露出了一丝向往的神色。

果然,第二日给他送粥的人就多了陌生面孔,一个面容较好的中年男子,是见他态度软化,来给他编织美好前程的。

……

一个月后

“黎哥儿,嬷公让你换好衣裳收拾妥当后去飞雁阁。”伺候的小厮进来传话,只是传话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去,随即心中便是惊叹,不管看过多少回,像黎峤这般的美貌每次看见依旧惊艳。

只见那窗台前正站着一个人,一身月白色束腰衣袍,灼灼清辉从窗外照耀,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仿佛像是给他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远远看着就像是那月下仙子一般,完美无瑕。青丝未束,不过简简单单用月白色的发带轻绾,春日的清风吹拂而过,带着他那额前轻柔如雾的发丝轻轻扬起,眼眸波澜流转,就恨不得让人立刻揽人入怀。

只是小厮看不见那清透眼底的冷意,黎峤应了一声便让人出去了。

他知道,他等的机会到了。

一个月前,他示弱装作软化听话的模样,从那间房子里出来后,也一直很乖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学什么就学什么,终于让人对他慢慢放松了警惕,觉得他大概是真的想通了,已经向往他们口中那些“荣华富贵”的生活了,从门口一直有人看守,到现在几日前已经给他配了个小厮伺候了。

三日前,江州府的郭县江都县换了个新县令,是从京都来的世家小姐,姓孟,听说很是风流倜傥,从江洲府城的街道刚骑马走过一圈就已经传遍了这江州府城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是松了一口气的,以前在主人身边的时候他见过孟家大女郎,她也算是主人身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只是当初相见之时,人已经是京兆府少尹了,后来更是年纪轻轻便官至大理寺卿。

整整一个月,他脑子里想过很多事情,这才从以往和主人的言语中回忆起,孟家大女郎当初是在江州府江都县任过三年县令的,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如今终于让他等到了,不然,脱身只能另寻其他办法了,但定然都远不如这有效。

“黎哥儿?嬷公使人来催了。”门外传来小厮催促的声音。

房间的门应声而开,小厮眼睛微睁,看着他一身虽然身段绝佳,却掩的严严实实红衣,有些着急道:“黎哥儿,你怎么没那件穿红衫?这么过去会被骂的。”

在瘦马行当里被人挑选买卖的那日都是要穿上特定的红衫的,说是红衫,不如说是一层红纱,绝对将人看的仔仔细细,让买家可以仔细挑选。

每次有买家来了,嬷公门就会让一些已经□□好的瘦马们身穿红纱去飞雁阁侯着,等待被人当做货物一般肆意品评挑选。

黎峤并没有要换的意思,他现在穿红色衣裳,只是很寻常的料子,还是他偷偷拆了半张红色床帐自己偷做的,就是防的这一日。

他道:“那件红衫昨日不小心勾破了,这才穿了这件,嬷公应该等急了,还是快过去吧。”

小厮没办法,也只能领着人往飞雁阁走去。

黎峤并不是第一次走这园子,这一个月来,他们每日不仅被严格控制饮食,也在不停的训练身姿仪态,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都有严格的规定讲究,他也看见过其他一起训练的人,大多都只有七八岁,最多十来岁的样子。

大多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培养训练的,只有少数和他一般年纪。

记忆里的他因为宁死不屈,虽然最后并没有如愿,但一个月里一直都被关在那个房间里被人看守着园子里的一切都不清楚,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张女君,您且先喝口茶水,再看看,咱们这里定然会有让您满意的人……”正说着,那略带着几分谄媚的嬷公就看见步伐姿态优美从容黎峤,眼神当即一亮,只是再看见他那穿的严严实实的衣服,尖刻的眉头顿时皱起。

“黎峤,快过来见过张女君。”

黎峤眼睫微抬,随即顺从的垂下眼帘,上前行礼轻声道:“见过张女君。”短短不过几个字,声音却清凌凌婉转悦耳,隐约可醉人,让听者如梦似幻。

原本见着眼前这非等闲的容貌就睁大了双眼的张女君,半晌才吐出一口气,不过一眼,就站起了身,满意大笑:“好极好极!”有了这等绝色做礼物,京都的门户,有哪家是敲不开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成交了几千两的生意,还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一百两买进,三千两卖出,这一本万利的买卖,笑的嬷公牙不见眼,他原本以为还要再□□些时日才能卖出去,却不曾想遇见个性子急的冤大头,自然欢天喜地的将两人送上了马车。

黎峤曾经跟着这人一路上京,知道这人并不是江州府的商人,带他入京是为了送给达官贵人当礼物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时间很赶,所以才给了当初嬷公机会,敢把还未□□好的人卖给她,但也因为他当时的性子,并没有将希望放在他一人身上,还另买了一人,只是如今却因为他顺从的姿态,只买了他一人。

上马车前,他看了一眼,只有一辆马车,前后两个护卫和一个车夫,人不算很多。

上了马车后,张女君只是满意的看着他的脸以及乖顺的姿态,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脑子里想着的都是自己的生意,毕竟,这三千两的生意可要用的有价值才是。

黎峤微垂着眼,忽的似是对未来的去向有些忐忑,轻声问道:“女君,咱们是要去哪儿?”

张女君看着他心情不错的道:“蜀南会馆,”看着这样的美人,她也有些心痒,但此刻能巴上京都贵人的事情却让她更加兴奋,她并不是急色之人,自然不会乱来,免得降低了礼物的档次,还随口安慰道:“别担心,以后有你的前程造化。”

黎峤状似乖顺的点头应是。

蜀南会馆在江州府的南边,而江都县衙却在江州府城内的西北方向,方向距离差太远,寻求孟县令的帮助希望不大,恐怕才跳下马车就被捉回来了。

只能等明日或者后日,等这人离开江州府,北上进京之时,定然会从北城门出去,那时主街离县衙不过一街之隔,几率会大很多,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袖中掩藏的两包药粉,是他用了园子里的种植物研磨而成的粉末,没有毒,一包只能让人嗅之渐渐无力,一包让人沾染后浑身发痒,但这也是他仅有的能防身的东西了。

感受到袖中的东西,他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突然间就听见一阵热闹喧哗之声。开始他只以为是马车入了主街,那些只是街上的声音而已,却没曾想,声音却越来越大,其中男子激动的声音尤为明显,只是声音太过嘈杂,听不清楚到底在叫什么。

“外面出了何事?”

“女君,前面好像在叫县令,”说着那车夫好像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不然这堂堂江州府的百姓又不是没见过县令,咋这么激动?

于是犹豫道:“不过可能是小的听错了……”

而此时的黎峤心中却倏地提起,县令?耳朵竖着,仔细听着马车外的动静,紧张的手心几乎立时就渗出一层细汗来,正在他心思急转间,外面动静却忽然变小了许多,让他眉头不禁紧蹙。

马车里的张女君按捺不住,一把掀开了车窗帘,探头往外看去,只是最终什么也看见,只瞧见不远处一行车马正朝这边驶了过来。

黎峤借着机会往外看,却只在窗帘放下的瞬间隐约看见了一队列队整齐的车马,身边的护卫远看着并不是官府衙役。

他不禁有些后悔,方才或许是他离孟县令最近的一次……

三月的春风依旧微凉,带着街边的柳叶随风飞扬,吹荡开了马车内绸缎做的轻软帘子,让人顿感一阵清爽凉意,但黎峤呼吸却猛然一窒!

他几乎失态般猛地掀起被风吹起的车帘,却再看不见对面马车之人,仿佛之前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张女君眉头微皱,对他突然莽撞无礼的动作有些不悦,正准备呵斥两句,就见人一个转身就打开了车门,直接跳了下去!!???

黎峤完全听不见身后的任何声音,不知何时微红的眼睛里只有那辆马车。

他方才看见的那张脸,是他在梦中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他绝对不可能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