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骨已寒”四个字落下来,凌君寒脸『色』骤变。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出生在冬天,所以名字上带了“寒”字。
后面被送往兽魂计划,又逃脱回来的时候,也是一个纷飞大雪天。
就连跟段无心前后两次相遇,都是在冬日里相当寒冷的日子。
他还经常自嘲的想,可能这辈子都跟大寒天有了解之缘。
可是,万万没有料到里面藏了这深一层含义。
李英毅确实没必要骗他,只要回去跟父母一对质,答案就能水落石出。
可是,他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他爸,或者说凌旭,为什会讨厌他成这样?
上次带段无心回家,偶然提到孩子时候,父母失态好像突然就有了合理解释。
可是这个秘密,实在是毫无端倪,从来没『露』出任何相关的破绽。
心里问题太多,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只想要一个真相。
凌君寒强行控制着颤抖唇,竭力保持平静。
他静静地看向李英毅方向,那人被一左一右架着带走,在门关上一瞬间,还冲着他『露』出狂妄。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这都是你招惹我报应!
段无心回头抓着凌嘉木的袖子,停追问:“谁尸骨已寒了,啊?我怎么听不懂?”
“我也没懂,他说我哥名字含义是这个,是要纪念谁?我怎么从来没听爸妈提起过。”凌嘉木茫然看向孟与森,“能明白吗?”
孟与森摇头,表情是困『惑』:“我也听得一头雾水,一会儿问问君寒吧。”
庭审宣布结束,法官已经退场。
凌君寒快步走到旁听席,抓着段无心手腕就往外走,整张脸都是一片惨白。
“诶,哥,等等我,要去哪儿?”凌嘉木匆匆追上去,着急问道:“那个死变态跟说什了?别信他,他就是死前瞎蹦哒。”
凌君寒紧闭着双唇,大步走到法庭外,垂下眼『摸』出烟盒,手指颤抖地几乎拿不住那根烟。
他叼着烟拨动打火机,风吹得肆虐,好半天都没能点燃。
孟与森抬手打燃一团火,帮他点上,敏锐察觉出好友异样的情绪。
他捏住凌君寒手臂,感觉军装下肌肉都在微微发颤,“君寒,到底怎么了?李英毅到底在说谁?”
“我得回一趟家。”凌君寒重重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弥漫成一片。
凌嘉木啊了一声,满脸茫然,“现在回家干什,妈这两天出去玩还没回来,估计就爸在。”
“我就是要找他问问清楚。”凌君寒咬着烟头,隔着缭绕烟雾看向凌嘉木,突然嗤笑出声。
以前常常开玩笑说他们俩简直不像是亲生兄弟。一个天资聪慧,一个有些迟钝,没想到一语成谶。
“哥,我觉得现在情绪不太正常,我陪你回去。”凌嘉木皱紧了眉,上下打量他,心中总是不放心。
段无心勾住他手心,讨好捏了捏,“我也跟一起去,管发生了什,我们都在呢。”
凌君寒还在犹豫,没有应答。
孟与森凑去叮嘱凌嘉木:“法院让我补档一份研究院报告证明,我得先回去一趟,们俩看好君寒,他现在状态大好,我是真怕他出事。”
两个小朋友齐刷刷地点头,一齐看向叼着烟男人。
凌君寒抿了抿唇,说不出拒绝。
可是连他都不太确定,隐藏的真相会会让他觉得难堪。
良久,他才说:“嘉木,跟爸打个电话,说我们十分钟后到。”
也许从今往后,他再也无法坦然的叫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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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旭接到电话时候,正在院子里打理花草。他早就知道今天是李英毅审判日,心里有一股隐隐约约安。
藏了二多年前秘密大概即将重见天日,他头两天给季枚订了出去玩的行程,特地支开。
等到兄弟俩和段无心到达庄园,他平静地剪完花枝,又挨个用喷壶浇完水。
才说:“有什事,我们进去说。”
凌嘉木没嗅出什异常,只是大大咧咧的复述着今天的审判,一边进门一边眉飞『色』舞炫耀:“爸,是不知道,那个老变态被判刑时候脸『色』有多难看,总算是要把他弄死了,太痛快了。”
“嘉木,先别说,喝点儿茶吧。”凌旭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凌君寒,等待他开口。
凌君寒直勾勾的盯着他,开门见山说:“当初,是您送我去兽魂计划,对么?”
段无心瞪大眼看向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瞎说什呢,那种惨无人道实验,怎么可能是叔叔?”
“就是,哥,肯定又是那个老变态在煽风点火,还真信了。”凌嘉木抿了一口茶,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一个抱枕捏着玩儿。
凌旭嘴角微动了一下,长长叹了口气,承认道:“是我。”
凌嘉木:“卧槽?什情况?”
“李英毅说,我是您亲生,我能知道真相么?”凌君寒面无表情,决定直切主题。
凌嘉木再度震惊,目瞪口呆。
凌旭垂着眼,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露』出一丝纠结表情。
他喃喃道:“他连这个都跟说了,君寒,是我对不起你。”
虽然一直做着心理建设,但得知真相的这一刻,内心城堡仍然轰然倒塌。
凌君寒咬牙切齿地开口:“您先别忙着道歉,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
“确不是我亲生,是枚枚和我哥哥的孩子,当年她刚怀孕,哥哥就战死沙场。那会儿她年纪小,害怕,知所措。但是,她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说是哥哥留给她的礼物。就连名字,都是在纪念哥哥…..”
凌君寒嗤笑出声,亲爹是哥哥,难怪他长得跟凌旭还挺像,原来也算是血缘至亲。
只是这层关系,讽刺又让人无奈。
凌旭陷入回忆,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她那会儿才刚刚八,名门家小姐出了这种未婚先孕丑闻,是不能容忍。我……我曾经喜欢过她很久,于是在这个时候卑鄙趁虚而入。”
“所以你…..看到我就觉得恶心,才会想方设法把我弄去兽魂,恨不得我死是不是?”凌君寒眼睛红了一些,指甲掐进掌心肉里,几乎要划出血迹。
“直到你四岁,枚枚才答应我求婚。后面几年,她对仍然很好,偶尔也会提起哥哥。我那时鬼『迷』心窍,觉得如果没有,枚枚就会忘记过去,一心一意的爱我。所以一时冲动,就联系了李英毅把送走。但是后来,我后悔了。枚枚每天都在哭,天天疯了一样派人去找你,我才意识到,自己是真做错了。”凌旭点了一根烟,沉默地吸着,满脸都是忏悔。
凌嘉木终于绕清楚这弯弯绕绕关系,大吼出声:“爸,在瞎说什!哥怎么可能不是你亲生,对他…..对他一直也好不是吗?”
凌旭说:“是,后来我找到李英毅,想要让他把君寒送回来,但是他说,人已经跑掉了,他也知道去向。直到两年后,那两只白虎把送到家门口,才终于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我要是不跑,可能真会死在里面。当初是真想让我死,对么?”凌君寒撇了撇嘴角,在得知最残忍真相这一刻,内心竟然意外平静。
原来人在面对自己利益时候,都是自私,没人能够有意外。
他在这一场感情追逐里,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牺牲品。
可笑,也讽刺。
凌旭长长吐了口烟,伸手去抓凌君寒手,声音很低,“我真就是一时间走岔了路,后面这几年,我一直在尝试弥补,给找最好的老师,努力提供最优质的生活。我知道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天你可能接受了,大概也无法原谅我,每次想到这个,我就夜能寐,备受折磨。”
凌君寒冷哼了一声,抬眼看他,“您的一时鬼『迷』心窍,差点儿让我丧命。如果我没有被送到兽魂,心心父母就不会因为送我回来被抓住,他爸妈也会死。这蝴蝶效应,真是一句做错就可以一笔勾销。”
“…..我没有怪你。”段无心抓着他手,用掌心把他冰凉手捂热,“我之前就说,李英毅盯上我们很久了,就算没有,我们早晚也会被抓住,别自责。”
凌君寒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凌旭又求助似看着段无心,恳求道:“我知道君寒爱你,劝劝他,怎么恨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让枚枚知道当初是我送走了君寒,她要是知道这个,会崩溃。”
段无心摇头拒绝,“我没办法劝他,我尊重他任何想法。”
凌旭艰难开口:“她很爱这个家,也爱君寒。后来君寒被送回来后,她每年都在为那两只白虎祈福。后来看到心心直播,觉得可能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天天都定时观看,打赏许愿。她真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我想让她伤心难过。”
“是怕她知道后,们俩婚姻也到此为止了吧。”凌君寒视线平视,一语戳破,“放心,妈那边我并不打算挑破,但是你曾经做一切,虽然能够理解,但我暂时也无法原谅。”
凌嘉木侧头看他,有些慌张,“哥……”
“好了,该知道我已经清楚了,您保重。”凌君寒起身,冷着脸拉段无心手腕,“我们走吧。”
“君寒,我现在真已经把当亲生孩子了,我能不能还像从前一样当一家人?”凌旭跟着起身,后背微微弯曲着,眼神祈求看着他。
凌君寒扯出一个牵强容,“再说吧,我也是亲生,现在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乱』说什,再怎么说,也是妈生,怎么就不是亲生。”凌嘉木急忙地抓住他,“哥,别『乱』想,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好的行行?”
凌君寒拨开他手,艰难出声,“我现在一时半会儿还缓来,给我点儿时间。”
段无心快步上去拉住他手,冲两人点了点头,礼貌地道别,“那我们先走了。”
两人沉默着拉着手出了大门,外面刮起一阵狂风,吹得树枝『乱』晃。
凌君寒缓慢地挪动着步子,知道该何去何从。
凌嘉木踩着拖鞋追出来,气喘吁吁地拉住他手臂,强迫人站住,“哥,先别急着走,我有跟说。”
“想说什?如果要劝我原谅,那就必了。”凌君寒转身看着他,终于明白为什凌嘉木总是生得这单纯。
原来从根上,他们俩从来就一样。
纵使想要平等对待,终究还是有区别。
“是……我没有要劝。”
凌嘉木挠了挠头,试图缓和气氛,“我说呢,为什那么聪明我那么笨,原来不是一个爹。哥,我知道从小就嫌弃我,但我一直特别崇拜,把真心当大哥看待。现在虽然有那么一点关系变化,但对我来说,那都不重要。”
他抬起眼睛,盯着凌君寒,真挚地说:“我管你还认不认爸,永远都是我亲哥,我认了,就不能否认。”
凌君寒被逗,用指头戳了戳他肩膀,冷哼道:“这还带强买强卖。”
“嗯,反正我就是这一『性』格,傻乎乎的,但知道谁对我好。”凌嘉木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抱了他一下,“要是不想再见他,以后咱们就军营见,反正我们上下级,甩不掉我。”
凌君寒着嗯了一声,抬手『揉』『乱』他头发,低声吐槽,“以前就说傻,现在看来,还真是挺傻的。”
凌嘉木不好意思地笑了,扭头看向段无心,有点害臊又坦诚地叫出那个他一直改不了口的称呼,“嫂子,我哥就交给了啊,这几天他估计心情大好,多看着点儿他。我…..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也等人回复,飞快又跑了回去。
“他这是害羞了吧。”段无心盯着他背影,轻轻挑了挑眉,“终于儿子变嫂子了。”
凌君寒收回视线,百感交集,又往口袋里『摸』烟。
此时此刻,他依然无法埋怨任何人,亲身父母也好,凌旭也好,都是命运捉弄。
但就是因为无法埋怨,更是心里堵得慌,找不到出口。
在二多年后的今天,他后知后觉失去了自己亲身父亲。
未曾蒙面的,那个战死沙场的军人。
他曾以为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父母爱,没想到都是出自补偿,这个真相扎得心脏密密麻麻疼。
他抖出一根咬在嘴里,拨动打火机点上。
段无心伸手抢过去,动作生涩的夹在手里说:“别抽了,要是觉得难受,可以抱我一下。”
他自作主张地伸出双臂,勾住凌君寒脖子,轻声说:“如果想见他们,那就见。如果想原谅,那就理,我都尊重想法。但是,我们不难过了好不好。”
“抽烟可以让人心情镇定。”凌君寒避重就轻回答。
这会儿复杂心情,他知道该如何描述清楚。尤其是面对失去双亲的段无心,剖析太多,只会让人跟着难过。
于是,只是松松地搂了他一下,弯腰准备把烟抢回来。
段无心抬起手,往嘴里含了一口,仰头贴上他唇,又些咳嗽的把那口淡烟渡了去。
凌君寒微微张唇,感觉到舌尖上有一丝带着烟草气息的苦涩。
又在这无限延长的痛苦中,终于品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甜。
段无心细细吻着他嘴角,说:“以后不需要烟了,有我,我来安慰你,我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