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后背上传来掌心的温度,隔着皮毛,也能感受到指尖粗粝的薄茧。

段无心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不是幻觉。

他说,带自己回家。

明明他们俩是正儿八经头一回见面。

明明两人刚刚还是剑拔弩张的姿态。

明明他对军方的人抱着很深的敌意。

但这一秒钟,段无心莫名觉得这人很可靠。

他没再挣扎,难得温顺的蜷缩在凌君寒的怀里。

这个动作,就是无声地顺从。

至少目前,别无选择。

凌君寒换成单手托着段无心,眼神看向李英毅:“不早了,既然这事儿处理完了,您回吧。”

言下之意,别瞎折腾,没用。

李英毅没动,双手环抱站在原地,明明一脸气炸了的表情却还强装淡定。

顶着至高头衔,彼此都面子比天大,没想到凌君寒竟然这么轻易就反悔。

他咬紧后槽牙,低声骂了句脏。

“今晚您说的话,我都录音了,不能反悔哟。”凌嘉木机智探出头,语气有些贱嗖嗖地摇了摇手中的录音笔。

“李元帅小时候就应该学过,什么叫先来后到,什么叫君子一言。”

沉默之中,凌君寒不忘火上浇油。

李英毅剜了他一眼,拳头捏得很紧,小臂青筋凸起。

他不自觉的扫了一眼旁边副官小何,胸中憋了一股闷气。

不机灵的废物,就不能像那个小滑头一样有点儿作用?

今日的羞辱,他早晚要找机会讨回来。

李英毅面皮颤了颤,最终选择什么话都没说,拖着副官摔门而去。

段无心见人离开,长长地舒了口气。

看来得加强力量,等他下次再见到这个垃圾,一定把他咬得渣都不剩!

他回过神,想用掌心拍凌君寒,顾及到人手背被自己刚咬了两道伤,放轻力气小力的挠了挠。

人都走了,放我下来!

“别乱动。”凌君寒耐心没那么多,垂眼捏紧两只晃动的小爪子。

他单臂把段无心勒在怀里,看向段永年解释道:“这回可真得跟我走,不然李英毅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段永年看清了形势,带着几分感激微微弯腰:“谢谢凌长官,那,心心就暂时交给您了。”

暂时,以后还是请给我还回来。

凌君寒:“嗯。”

段永年顿了顿,迟疑问道:“网友那边怎么解释?”

凌君寒面不改色:“不用解释。”

“行,那能不能至少一星期直播一次?我怕他们”段永年觉得自己要求有点儿过分,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神情里带了几分商量的味道。

凌君寒利落点头:“听您的,我无所谓。”

对于这个濒灭动物馆的馆长,一个将一生都奉献给热爱事业的工作者,凌君寒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段永年长长舒了一口气,找了个小行李箱放地上摊开,一边收拾段无心的玩具和日用品,一边絮叨着:

“食物和注意事项,明天我把所有清单整理一份发送给你们。”

“还需要清单?很多吗?”凌嘉木没养宠物的经验,很是好奇。

段永年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怪我太惯着他。仅仅是衣食住行中,‘食’这个栏目就是整整十三页。

包括不吃绿色蔬菜,不吃黄色的水果,肉只吃里脊、外脊和上脑部分,羊肉不吃三岁以上的,骨头要把边角骨刺剃干净……”

凌君寒垂眼扫过小白虎,嗤笑道:“娇气包。”

段无心满脸涨红,别扭侧过脸。

猛虎的事儿你不懂。

好一会儿,段永年终于把一大包行李收拾完毕,递给凌嘉木:“辛苦凌副官,心心就拜托你们。”

“不辛苦不辛苦,我高兴都来不及。”凌嘉木成为今晚最快乐的赢家,现在笑得露出一整排牙齿,心情倍儿好。

他左手拎着一大堆东西,右手忍不住往凌君寒怀里薅了一把。

凌君寒把他的手拍下去,没什么耐性,“去,把机甲开过来。”

“哦,马上。”凌嘉木悄悄用手滑了一下皮毛,才恋恋不舍松了手。

段无心自始至终一直温顺地趴在怀里,仰头嗷嗷叫了两声,算是告别。

他不打算用翻译器说话,到了新的环境,装聋作哑也许更好。

段永年看着段无心落入他人怀里,靠在门口,眼眶微润的安抚,“有空我去看你。”

亲儿子养了这么久,这会儿竟然心生了一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淡淡悲伤。

今后的日子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但目前形势逼迫至此,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外面风大,段无心忍不住又朝凌君寒带着温度的脖颈靠了几寸。

刚好那人回头,薄唇擦过耳根,温热而干燥。

就,很是碰巧。

段无心往旁边躲,没躲掉,发现耳朵尖儿又被重重地捏了一下,毫不客气。

这人大概是有什么怪癖,老是喜欢拽耳朵。

他僵直着身子,任凭那双手无规律的□□。

都要跟着回家了,这就是寄人篱下,任人宰割,随他去吧。

于是,耳朵被捏了一路。

真把自己当小玩意儿了。

段无心怀疑,再这么捏下去,耳朵早晚得起一层茧子。

仔细想想,还是肚子摸着比较舒服

但这个要求太羞耻了,他不可能开口。

嗯,绝无可能。

段无心抬眼看向机甲窗外,很普通的一个晚上,雾蒙蒙的,只有几颗零碎的星星。

今晚发生的一切过于突然,他到现在还没完全缓和过来,心跳仍然一片混乱。

至少,他现在有了仇杀对象。

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投进了一颗石子,就再也无法平静。

玻璃上印出凌君寒的侧脸,他的头发往后梳着,落下几根零散的碎发,一点都不像个刚正不阿军人,倒像个黑/道头头。

男人仍然是淡淡的面无表情,头微微靠在后座,半阖着眼养神。

看起来实在不太好相处,段无心至今不知道凌君寒为什么要救他。

是出于好奇的一时兴起,亦或是同情?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气一气那个讨厌的伤疤脸?

没有答案。

“哥,到了。”凌嘉木把机甲停稳,开口打破沉默。

凌君寒再次非常自然地捏了捏耳朵,问:“自己走还是我抱?”

嗓音很淡,尾音压在嗓子眼儿,又恢复了初次见面时候那份故意的嘲弄。

段无心正舒舒服服的瘫着,这一秒突然惊醒,从温热的大腿上弹跳而下。

不用,我有脚,自己走!

两人没交流,倒是达成一种诡异的默契。

视线一碰,瞬间了然。

“行。”凌君寒垂眼扫了他一眼,打开舱门大步下去,“跟上,别迷路。”

凌嘉木絮絮叨叨:“心心,你要记得进来的方向,元帅府很大的,要是走丢被坏人抓走就不好了。”

段无心甩了甩头,加快速度跟上。

不就是个元帅府,才不会迷路,当他是傻子吗?

然而,他低估了凌君寒的有钱程度。

简直,壕、无、人、性。

濒灭馆已经很大了,有山有水有草地,住了几百种不同的动物也不觉得挤。

但这边的地儿像不要钱似的,脚都快走酸了,才堪堪走到门厅。

大门外杵着一个黑不溜秋的钢铁机器人,直挺挺站着,双目无神,消极怠工。

见有人走近,才语气毫无波澜的开口:“欢迎回来。”

凌君寒解开大衣递过去,吩咐道:“小白,收拾一下主卧,他要搬进来。”

没指名道姓,这儿就一个生面孔。

段无心酷酷地点了点头,跟机器人直视。

目光撞上,他上下打量了几番,嘴里小声嘀咕:长这么黑,为什么要叫小白?

“好的,少爷。”机器人小白缓缓侧了一下身,抬手指了指还在嘀咕的小白虎,“另外,他嘲笑我黑。”

哇靠,这机器人连老虎的话都能听懂?

完蛋,有个精通虎语的间谍,还不能偷偷摸摸说凌君寒坏话。

段无心肆无忌惮的瞪回去,满脸嚣张嗷嗷叫:“黑煤球。”

机器人正准备回怼,凌君寒瞥了他一眼,一语封口,“你本来就黑。”

段无心正绷着脸装威风,差点笑出声。

小白面无表情转身,假装无事发生转移话题:“我给您和二少爷准备了鹿酒,喝点暖身,我先去房间准备了。”

说完,他僵硬地挪着步子转身上楼。

等等,鹿酒?!

段无心抓到关键词,心里警铃大作,怀疑这黑煤球是在趁机威胁。

来了来了,竟然真要吃动物。

小鹿的角都没能保住,他的小尾巴估计也保不住了!

寒风吹过,雪白的毛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果然李英毅和凌君寒,一个是深渊,另一个也是深渊。

人生,果然是在不断试错中成长。

段无心暂时收敛了嚣张,也许,他应该学着当一个乖一点的宠物。

如果凌君寒看在温顺可爱的份上,会放他一条生路。

凌君寒端着水晶杯回头,余光瞥见一团鬼鬼祟祟的身影,垂眼捕捉住,“你也想喝?”

段无心摇了摇头,从旁边的门缝滑了进去。

一脸警惕,又机敏。

凌君寒觉得有些好笑,放下酒杯,盯着他懒洋洋地点了根烟。

家里突然多了个生动的活物,挺新鲜。

“心心,我明天再来看你哦,我要回房休息了。”凌嘉木一口干了满杯鹿酒,朝他挥了挥手,“你也早点儿睡,把这当自己家,随便逛。”

段无心挺喜欢这个小副官,永远笑嘻嘻的,看起来让人觉得亲切。

他也学着样子抬起爪子,朝他挥了挥手。

凌君寒见段无心上了楼梯,才压低声音叫住凌嘉木:“查一查李英毅的兽魂计划到底在搞什么鬼。”

凌嘉木脚步顿住:“哥,你是怀疑”

“今晚这通闹剧,他目的不纯。”凌君寒下了判断。

-

一楼巡视完毕,段无心转身踩着昂贵的地毯悄无声息上楼。

二楼一整层就一个大门,拐角上去,非常好找。

他用爪子推开门,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就看见小白正在弯腰把一个新枕头放在床中央。

当然,表情不太愉悦,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被迫工作死鱼脸。

段无心快速移动过去,弹跳上床头柜,低头咬住枕头边。

用力一扯,就叼住枕头放在地板上,顺势拍了拍,一气呵成。

嗯,睡地上就可以了

本来晚上睡觉就不太/安稳,还要跟凌君寒同床共枕,大概会死。

小白一脸不解,伸手要把枕头重新拿回来:“你不跟少爷一起睡?宠物不是应该陪床吗?”

“我掉毛。”段无心嗷嗷叫,回得很是勉强。

“哦,那你睡地上吧。”小白瞬间被说服,点了点头,“打呼吗?”

段无心破罐破摔,张口胡来:“打,非常响。”

小白弯腰把他拎起来,直截了当往门外走,“那你不能睡这里,会吵到少爷。”

刚走到一半,凌君寒推门而入:“你要把他拎哪儿去?”

小白:“楼上。”

凌君寒不解:“主卧很大。”

小白磕磕绊绊歪了一下头,很是困扰的说:“他打呼,还掉毛,这个宠物不太好。”

又补了一句:“不如,再换一个。”

段无心:“”

你也不必擅自评价。

“算了,我来弄,你出去吧。”凌君寒挥手赶人。

他从小白手里把段无心拎出来,等机器人走开后,抬腿把门带上。

一人一虎,房间陷入沉默。

段无心被重新放回地面,尴尬地脚趾蜷缩,双唇紧闭,浑身戒备。

这种社交场景,他实在应付不来。

“既然把你带回来了,就好好在这儿住着。”凌君寒瞥到被咬出齿痕的枕头,瞬间了然:“想睡地上?”

段无心飞快点了点头,非常有领地意识的在枕头边盘成一团。

“行,就睡那儿。”凌君寒扬了扬下巴,大气应允。

段无心松口气,还挺好说话。

警惕了一天,终于可以瘫软下来,脑袋斜斜的靠在枕头上,四肢逐渐放松。

凌君寒没再管他,站在床边一颗一颗的解开衬衫扣子,再整齐叠起来放在床头。

垂眼,又慢条斯理解开皮带。

段无心仰着头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逐渐被吸引注意。

完美的肌肉线条在水晶灯下泛着光,精壮,紧实,充满了力量感。

嗯,确实打不过。

段无心在心里判断。

凌君寒扣着皮带回头,想到凌嘉木那股老父亲的劲儿,起了坏心思:“叫声爸爸来听听?”

他当然知道小白虎不会说话,偏要故意逗人,恶劣极了。

段无心腹诽:你几岁啊,就知道占我便宜!

我要是一掌下去,我能打得你叫爸爸!

凌君寒见耳朵如预料一般逐渐竖起,拉拉链的动作缓慢了些。

他体贴建议:“哦,忘了你不会说话,嗷一声也行。”

段无心抿紧下唇,眼神凶狠。

不行,做虎要有底线。

凌君寒轻笑了一声,自顾自地把衬衣扔在床边,轻描淡写威胁:“不叫的话,我就把你送到李英毅那儿去。”

他缓缓加重语气,一字一顿:“连、夜、送。”

行,很会放狠话,你赢了。

段无心满心暴躁,无处发泄,想一爪子把床拍烂。

到底是虎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闭了闭眼,想着伸头缩头也就是这么一刀。

于是,伸出圆润的爪,在翻译器上按了一下。

下一秒,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起一声含糊不清的发音:

“爸爸。”

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少年的怒意和扭捏,尾音却意外有些软。

凌君寒愣住,手指一松,裤头沿着笔直的长腿落到脚踝。

他哑然失笑:“操,会说话啊。”

装了整晚哑巴的段无心,此刻憋得满脸涨红:“嗯。”

凌君寒见过大世面,扫了一眼亮着微光的翻译器,迅速接受这个新设定。

他把长裤从脚踝扯出来慢条斯理叠好,才打破室内沉寂:“刚没听清,再叫一声儿?”

你!到底!有完没完!

段无心按耐不住暴躁,索性跟他拼了。

嗓音一字一顿,夹带着辱骂的小心机。

“粑粑!粑粑!粑粑!!粑粑!!!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