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莞瓶说完话气恨地啐了一口,慕容晓的眉眸间骤然黯淡得不成样子,肉眼可见地失去光辉。可他不会与一个姑娘争辩,只眉目间愈加地冰冷,星辰眸泛起了和匕首一样的寒光。
“李姑娘,这话未免太过。”
蓦地,月上霄闭了闭眼,忍不住劝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应邀前来帮你们忙的,你实不该如此讲话。”
“我过分?你先看看他做的好事!”李莞瓶冷笑道。
月上霄却打断她道:“纵然他行为上有些不知轻重,但也是无心之过罢了,又不曾真的对你有侮辱之意。”
“再者说,我二人千里迢迢来云倾消灾,一不为财二不为利三不为名,试问有几个修士仙门愿意如此?你何以为了个纸飞机侮他没教养?辱他没爹娘!”月上霄皱眉道。
“你——”李莞瓶也恼了,指着月上霄的指尖微微颤抖。
“你身为大家闺秀,说话却如此刻薄,真叫人大开眼界,”月上霄又道:“看来你李家的风范也不过如此。”
——她居然为我说话?
十几年来,除了慕容怜还从没有人为自己说过话。
慕容晓愣愣地看着月上霄,胸腔渐渐地开始泛酸。
李莞瓶被个小女孩当场训诫,瞬间窘迫,辩解道:“我方才那是......”
“谨言慎行,”月上霄并不打算听她解释,冷声道:“还请李姑娘切莫图嘴巴上的一时快活伤了人心,看似光鲜,实则最是不值。”
“你出去吧,我们还有事要办。”她一甩衣袖道。
其实月上霄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儿身形,奈何严厉起来言语间不容反抗。李莞瓶被说了一顿窘迫不已,此时凌厉气焰也不再,转身便出了门。
半晌,月上霄轻拍慕容晓道:“没事吧?”
慕容晓出了神,这一提醒才摇摇头。
这种难听话他又不是第一次听,早就听习惯了。
见他摇头说没事,月上霄便勾勾唇角翻了他一眼,夺过那纸飞机道:“你也是!没事折这个干嘛?没事找事!”
就是无聊嘛,我哪知道这东西不能折啊......
慕容晓心里也委屈的很。
他是真不知道。
可即便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嘴上还跟人彪着劲,叫人听上不由得心头一疼:“我没教养,没规矩,行了吧!”
“别瞎说。”月上霄有心安慰他,抱不平道:“折个纸飞机就是没教养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等把这桩事了了,我叫他樱郡拿出一万张请愿笺,咱俩全给折成纸飞机。”
“......我不折,你自己折去吧。”
慕容晓却没好气道:“一万张,你想累死我?”
“我折也行,可我不会,这玩意儿怎么弄得啊?”月上霄拿着那纸飞机左看右看:“看不出你手还挺巧的,还会做个小手工。”
“这算什么手工?你小时候没玩过吗?”
“没玩过。”
“没玩过?!”
慕容晓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没童年啊!”
她身为上神自然没玩过这些玩意儿,尴尬一笑。正当她想着法子将这个话题绕过去时,旁边的老妇人恰好咳嗽了一声。
“婆婆,您没事吧?”月上霄立即跑过去。
那老妇人还未开口就红了眼圈,嘴里一直喃喃着:“我的儿子......死了。”
儿子......果然是原任丘的母亲!
月上霄和慕容晓相视一眼。
“那您能不能说说,您儿子......是出了什么事?”月上霄又试探着问道,将“死”字隐去,极力避免刺激到她。
“他非要娶那狐狸精,娶回来第二天就出事了,我儿子就跳河自尽了......”老妇人用衣袖不住地擦拭眼泪,哽咽不止。
慕容晓觉察出不对:“跳河自尽?”
居然不是吸噬致死。
“那你们是在哪找着他的?多久找到的?”月上霄又问道。
老妇人稍稍地一呆滞:“很多人去找,过了些日子,有人在岸边打渔才把他给捞起来的,都快没个人样了......”
她说着浑浊的泪水便从双眼中汩汩而出。
“您既说这事是狐狸精在暗中使的坏,那您家娶回来的儿媳妇在哪里?”月上霄忽然四下张望道:“能见一见吗?”
“见不着了。”老妇人颤抖着嘴唇。
“为什么?”慕容晓猜测道:“是跑了还是——”
“她死了。”
老妇人的面部有些扭曲:“有人在河里找到我儿子后,她就死了,被剁成了碎骨头,就装在新婚的屋里头,有个小黑盒子摆在床下,里面全是她的碎骨头,鲜血淋淋的碎骨头啊......”
谋杀,碎尸,还是鬼魅妖晦。
慕容晓不自觉地往月上霄的身旁凑了凑,正想跟她说你怕不怕啊之类的玩笑话呢,就听月上霄突然来了句:“婆婆,请恕我无理,但我确想求那盒子一看。”
青筋瞬间暴起,慕容晓怀疑自己听错了。
月上霄抬起眸子信誓旦旦地道:“既有剁碎的尸块,那是不是狐妖作祟,我一验便知。”
“不是,你怎么验啊?”慕容晓瞪着她直言不讳道:“只有神族才有识别异族之能好吧,你当你是谁?将离重生啊?”
月上霄早就习惯了他“歪打正着”,只是纳闷道:“寻常人这时候都会拿女娲说事,你怎么不提女娲倒提将离?”
“你管我,我爱提谁就提谁。”
慕容晓懒得解释,催道:“你先说你怎么验。”
“摸一摸看一看啊!”月上霄一脸人畜无害:“狐妖肯定与人族不同嘛,看不出来还可以闻闻气味什么的。”
慕容晓感觉自己要气昏过去了。
想到她一双纤纤素手要放在一大堆血丝糊拉的碎尸块里,还时不时挑出一块放脸前面闻......这简直就是糟蹋!暴殄天物!慕容晓胃里顿时有一阵恶心犯上来,恶心的要了命。
他一下捉住月上霄的手,脸色铁青道:“绝对不行!”
月上霄莫名其妙:“凭什么?”
“凭我看了恶心。”慕容晓强忍着反胃道。
“人命关天的大事,谁和你开玩笑?”月上霄以为他是在耍少爷脾气,甩开手道:“觉得恶心就别看,你去外面等着。”
“你......”慕容晓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心头几分恼怒又几分不甘心地道:“那就什么都不凭,反正就是不行!”
月上霄的睫毛扑簌了几下。
“那东西太脏了,会脏了你的手,”慕容晓好像炸开了醋坛子,竟噌的一下站起来道:“我都没正经碰过你的手,凭什么要被这些东西染指?”
月上霄的眼皮跳了跳。
而话一出口,慕容晓就开始怀疑人生。
我为什么要和几块碎尸置气?
不会真中邪了吧。
他迅速低下头,恨不得钻地缝里。而慕容晓过激的反应月上霄也看在眼里,他眼中有燃烧的烈火,低着头也掩盖不住。
其实若是换做旁人,月上霄一眼多少能看出些苗头,可偏偏她对慕容晓本来就毫无把握,心里就更没底了。
被别人在乎固然是一件好事,可于她而言,仅仅只是念及“在乎”这两个字的发音,月上霄就开始彷徨,就开始手足无措,纵然她敢拉弓射箭,骑马杀敌。
也独独不敢念及这二字,像是她生命中的奢侈。
“我知道了。”
她尽力保持波澜不惊,道:“我不碰,你别恼了。”
慕容晓心跳咚咚作响。
许是过早就开始闯荡江湖,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他极少被扰动情绪,称得上冷血。可今日怎么了?他在心跳擂鼓之际也感觉到自己这样不太对劲,于是掩耳盗铃道:“我才没恼!”
“那你凶什么凶?”月上霄反问道。
“我那是——”慕容晓心急如火地咬了咬唇,最后心烦意乱道:“我爱干净,看不得那脏东西。”
月上霄哼了一声。
“纵然你们想看,也看不着了,”那老妇人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都好久过去了,早入土化了。”
“婆婆,这事过去多久了?”月上霄问道。
“大概半年了吧。”猛然啜泣了一声,老妇人哭诉道:“大半年了,他当年要是肯听云鹤道长一句,也不至于......”她含着泪一滴滴滚落,声音也逐渐沙哑不清。
这大半年来樱郡就一直饱受妖晦的折磨,可这些在李甄眼里都比不上乌纱帽重要,竟隐瞒至今。老妇人神情缥缈,慕容晓则见惯薄情之事,何况他自己也是为了圣泉之利才来的,因此也没多大的同情心,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唯有月上霄叹了口气,心头滑过丝丝悲凉。
“那如何确定是狐妖所为?这位儿媳妇不是死了吗?而您儿子也是投河自尽的,”月上霄有些不解:“为何大家都一口咬定是妖晦?”
“是不是有人蓄意这么说的?”慕容晓皱眉道。
“我不知道......”老妇人的一双眼肿的如桃:“我儿子死后就乱了,天天都有人被狐狸精害命,天天都有......”
见老妇人情绪逐渐不稳,月上霄连忙握上她的手安抚道:“婆婆您别心慌,我不问就是了。”
慕容晓却性子急:“喂,这原家没活人了,不问她问谁?”
“闭嘴!”见他言语上又不尊重,月上霄忙低声喝道。
这丫头居然敢喝令我,这可是我接的请愿信哎!慕容晓正要张口骂人,又给月上霄一眼瞪的顿时没了声。
“婆婆,您好生歇着,我得空再来看您。”
月上霄站起身,颇为郑重地行了一礼,道:“若令郎是无辜受害的,我一定替他伸冤,还请您老放心。”
许是月上霄的话语十分有信服力,那老妇人竟呆呆地看着月上霄,良久,她的头一寸寸地点下头去又一寸寸地抬起来。
此为信任,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