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笛子握在手里。
笛子一触到手,他就能感受到一品神器之强。笛尾有万物复苏之用,此为灵起;而笛头的烈焰攻击,便为雷肆。慕容晓可以确定这就是血艳风笛,母亲说将此物赠与故人,谁知却阴差阳错地到了月上霄的手上。
母亲,母亲,,,慕容晓的心头开始钝痛。
将笛子扔还给月上霄,他坐在一旁闷闷不乐,漆黑的眸子肉眼可见地失去了光彩,一段一段地暗淡下去。
月上霄实在纳闷的很。
这人不仅言行无状,蛮横无理,竟还喜怒无常!
“喂,你又怎么了?”她纳闷地喊了句。
谁知慕容晓毫不领情,他眸中有恼意闪过,嘴硬道:“东西都还你了,我爱怎样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可想到“笛子”二字他还是一下红了眼眶,微有哽咽。
莫不是这笛子是他的旧相识?
想到他方才提起的亲信一事,月上霄心下一叹,来回摩挲着手中长笛,几经犹豫后将它放在了唇边。
忽然耳畔传来了笛声,那笛声断断续续的,犹如拉锯一样的刺耳难听。慕容晓嘴角抽了抽,狐疑地回过头。
月上霄正一脸苦恼地吹着笛子。
纤纤手指在琉璃笛的小孔来回摸索着,似乎想探出好听一些的曲调。可那声音总是吱吱啦啦的,总也是不成调。笛声甚至还惊起了不远处的一群白鸽,哗啦啦地飞过天际。
深吸一口气,慕容晓胸腔微疼,眼泪却给她吹这破笛子吹得总也流不出来,半晌,他闷闷地脱口而出:“别吹了。”
“难听死了。”他嫌弃道。
“第一次吹成这样够好了,别不知好歹。”月上霄不服气。
“那敢问月姑娘,”慕容晓陡然回首,皮笑肉不笑地瞅着她道:“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劳您大驾为我吹笛?”
月上霄稍稍一愣,旋即心上一急,翻他个白眼:“你帮我灭了火,我自然要答谢,不像某人,一点礼数都不——”
“不懂。”
蓦地,慕容晓唇角微起,极尽讽刺地笑:“没人教过我。”
月上霄一时怔住了。
这种话,他也是头一回,当着外人的面一口气说出来。
虽然轻蔑言辞在心里翻来覆去咀嚼了千百遍。可对于这些个骂词,慕容晓总是有着病态的固执,他固执地认为多提醒自己几次,旁人再嬉笑时自己就不会在意,不会再有被戳脊梁骨一样的难堪。
可这就像反复撕开伤口,创伤难愈,发炎流脓,最后溃烂得越来越厉害,他终究走不出这阴影,渡不了己。
他低沉了不知多久,身旁传来一阵清香,不同于往日嗅到的迷香毒气,这是女孩特有的清新气息,叫人闻着就感到一阵心安。慕容晓微微侧目,月上霄正托着下颚,静静地坐在大树旁,离他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刚刚好。
慕容晓嘴角一抽,有些别扭,没好气地:“你别在这。”
“干嘛,”
月上霄两手比了比之间的距离:“我离你够远了。”
慕容晓:“......”
他忽然心里涌上一阵烦躁,又不知该如何说,干脆闭着眼向后一倒,靠在树根上,睫毛却挂着几乎不可察觉的湿润。
“我也没人教,”忽然,月上霄开了口,她静静瞧着天上那轮明月,眼珠明亮,将投胎的这一世娓娓道来:“我自小被爹娘抛弃,师父不疼师娘不爱,师兄师姐也从不拿正眼瞧我,唉,就连这名字都是胡起的呢!”
“你说谁家姑娘能姓月?”
月上霄越说越觉得这一世落魄的离谱:“百家姓怕都没有这姓氏,别人一听就知我是个孤女,有名无姓好欺负。”
“太过分了!”
她愤愤不平地捶地。
这本是桩悲惨事,可不知为何,经由她那一双巧唇说出来却带有几分诙谐幽默,叫人不由得破涕而笑。
身旁静默的少年也不例外。
见她张牙舞爪地好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慕容晓双眸如扇打下一片暖色阴影,将他俊朗的面容照的柔和了些。他虽不曾出声,可胸腔中的沉郁却不知不觉散去了好些。
这小丫头还知道安慰人,他讥诮地扬起唇,心间一暖。
“挺好听啊。”他抿嘴笑道。
“哪里好听了,一点都不好听!起得这么敷衍......”
面前的女孩还赌着气一个劲吐槽着。
见她叨叨个不听,慕容晓干脆闭上眼,他长发如墨,身姿挺拔,林中斑驳阳光照了进来,洒在身上,睫毛垂下,像个百年难遇的睡美人。树林有风时沙沙作响,女孩很吵,他却破天荒地不嫌弃不打断,气氛静谧又美好,平淡且安心。
时光都好像慢了下来。
待月上霄吐槽过瘾了,她发现慕容晓还靠在树上,不声不响的好像睡着了一样,细而密的眼睫微微发颤。
好心安慰你,拿我的话当催眠曲......月上霄撇撇嘴,轻手轻脚地要从他身上跨过去。可就在跨过一条腿的时候,慕容晓忽然睁开眼,眼眸略显讥诮:“月姑娘,做什么呢?”
“我——”月上霄一惊,一屁股坐了下去:“回家啊!”
“地上脏。”慕容晓也不躲,任她掉下来,双臂一用力将她箍在自己身上,不让她从自己腿上起来:“坐这。”
月上霄双手抵在少年肩膀上,咬着牙不肯就范,二人僵持一阵,月上霄觉小腿酸痛,管他呢,坐就坐了,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就压死他!于是故意一使劲朝下坐了下去。
可惜她的身量太过轻巧,纵然使足了劲,身下人也没什么感觉,似是看出了她的努力无果,慕容晓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半笑不笑着,含着柔润的水色,眸尤明亮,把人气个半死。
月上霄自觉无趣,闷声道:“我要回家了。”
“等一会儿。”
少年眼睫垂了垂:“我有句话同月姑娘说。”
能有什么好话?月上霄听着就觉得没谱,但见他语气还算是礼貌,只好给个面子,点点头敷衍道:“嗯,你讲。”
只听他声音微有沙哑:“多谢。”
嗯,多谢,月上霄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多谢?多谢!她忽然一时怔住了,愣道:“你,你谢我什么啊?”
谢你今日肯救我。
谢你让我看到母亲留在世间的小小痕迹。
不过这些他都没有说。
“谢你,为我吹笛子,”慕容晓道:“虽然真的太难听了。”
“.....................”
“嗯,不客气。”感动了一秒,月上霄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心里却不知翻了几百白眼:“我走了,有缘再见吧。”
“我还没说完呢!”
见月上霄要走,慕容晓顿时急了,他其实也没想好要怎么跟她开口,斟酌再三,心头烦躁,又不敢态度太过强硬,最后竟傻乎乎地问了句:“就是...你想不想和我玩啊?”
......
......
“玩?”月上霄像看病人一样地看着他,无语道:“五岁小儿都不会缠着人过家家了吧,公子今年几岁啊?”
慕容晓第一次想狠狠地扇自己几个耳光。
其实他是看月上霄为人洒脱自如,想与之结交为友,谁知话一说出来就傻缺了很多,他飞快地整理思路:“不是,我是说,你要不要与我结交,来日一同闯荡世间?”
月上霄蓦地睁大了眼睛。
“反正你在萧家也不受待见,不如跟我走,”慕容晓费尽心思地想着各种好处:“我可以保护你,还可以......嗯......”
他要保护——
我吗?
重生后的月上霄头一回听这话又惊奇又想笑。
慕容晓是玲珑心思,他虽然戴着面具却可见人,看到上霄的神情中似乎带笑顿时懊恼不已,垂着眼帘莫名又恼了。
“你笑什么?”说这话时,慕容晓瞪着她,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好像生了刺一样,可是身上仍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好像此时天空中的晴朗。
山上的樱花树飞出许多美丽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他二人的肩头,月上霄再抬眼看慕容晓时,眉梢和眼尾都带着花季芬芳的暖意。
良久,她笑着点了点头。
此情此景,她实在找不到一个拒绝他的理由。
“你答应了?”慕容晓眼神斜睨,有些狐疑。
“阁下法术高超,能结交是一大幸事,只是,”月上霄说着又突然话锋一转道:“结友一贵在真诚,阁下不报名不报姓的不说,还蒙着面,叫我实在难以抉择。”
闻言,慕容晓犹豫再三,说道:“不瞒你说,我的名字现在还不能言说,不过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我保证。”
“那你取了面具。”月上霄不高兴道。
这个倒是可以。
不过说摘就摘不是他一贯欠揍的风格。只见慕容晓叹了口气,佯装担忧道:“其实吧,不是我想蒙面的,只因我的面目异于常人,这才不得不藏着。”
“我不好看的。”他昧着良心道。
“无妨,我既是与你结伴,又怎会单单以貌取人?”月上霄一听连忙安慰着他:“让我看一眼,我日后也好认得你。”
见她中了计,慕容晓心中乐开了花。不过表面上仍是遮遮掩掩,叹气不止:“以前有数不清的人被我吓得半死,如若也这样吓到了你,我可真要懊恼一辈子了。”
听到这等怨言哀叹,月上霄发誓道:“我发誓,如果我对你的容貌有半点嘲弄之意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哇,你人真好!”慕容晓强忍着笑。
“没事儿,你别难过就好。”月上霄大大方方道。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儿,慕容晓也不再推脱,他摸到绕在黑发里的那条丝线,轻轻一拽,那绳结便被解开了,碍眼的银辉面具脱落下来,顿时露出了一张俊美无瑕的脸庞。
“晄当一声”。
那是面具落地的声音。
此时万籁俱寂,唯一有的,便是对面女孩心头千回百转的懵懂情丝与莫名其妙小鹿乱撞的心跳声。
忽而一阵微风吹过,樱花树上的花瓣轻盈飘落,细细碎碎地飘落在慕容晓身上。顺着脸颊,挨着脖颈慢慢滑落,仿佛也贪恋他的脸庞,滑过鼻梁,亲吻那玫瑰花般的双唇。
慕容晓走近些,凝视着她:“月姑娘?”
月上霄:“......”
她的头脑有些发昏发胀,由于她一早做好了慕容晓面貌丑陋的准备,却不想,他竟是这样一个天下无双的俊美之人。
这样玩反差要人命了好吗?
她甚至都不敢多去看慕容晓那乌黑的眼眸,那一双眼眸就犹如冰雪之心,遥遥一望,就叫人不胜颤心。
“月姑娘?”
慕容晓又叫道:“怎么不理人,生气了?”
听到他在耳畔叫自己,一声声“月姑娘”叫的忽高忽低犹如悠扬的笛声,叫人不禁心驰神往。
“你脸怎么红了?”慕容晓拿不准她是害羞还是生气,也不敢再开玩笑,只催她道:“你说句话啊!”
“说你个鬼!”
月上霄已经羞红了脸,她跺了跺脚,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我诚心待你,你怎的......你怎的敢这般戏弄于我!”说罢就甩下他一溜烟跑不见了。
“喂,不是你要我摘面具的吗?”慕容晓冲她喊道。
见无人回应他的话,慕容晓捡起地上的面具,低低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这气儿明天能不能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