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殿光线昏暗,深青色的璃石地砖几乎不反射任何光芒。
颜乔乔双眼一黑,身体绵软软跌坐在冰凉的地面,手指触到地砖上精致繁复的纹理。
呼吸异常凌乱,她猛然咬住唇瓣,咽下一声嘤吟。
身躯颤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冷极还是热极。
呼吸间缠绕着独属于那个人的味道。清幽与血杀,冰冷与炽烈。
那一霎的强硬,令她不自觉地战栗,从身躯到神魂都泛着麻。
衣料摩擦的声音犹在耳畔。
肃杀的黑袍与鲜艳的大红戎装。他微微敞着怀,覆过来的身躯像一座山。
此刻她的手指仍残留着他的衣袍、以及衣袍下瘦硬肩骨的触感,手指软软一握,摩挲到的却是皇陵内冰冷的青色大地砖。
现世与幻阵内的记忆在脑海中交替。她抬起略微迷茫的眼,环视四下。
这里是陵寝前殿,殿中只有她一个人。
墓殿广阔,深青四壁刻满古朴图案,与穹顶、地砖浑然一体,皆是陵寝巨阵的一部分。
颜乔乔不知第二重幻阵何时开启,她用手掌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打算到陵墓深处寻找公良瑾。
甫一用力,右边膝弯下忽地传来了难以言喻的感受。
修长的、精铁般的五指仿佛仍嵌在那里,带着一点难耐的震颤,捏得她细软的骨骼隐隐生疼。
“……”
回忆浮出,颜乔乔呼吸骤然混乱,差点跌坐回去。
眼前有阵光微闪。
一双大手忽然托住她的手肘。
五指修长、坚硬、极有力量感。
触感与记忆重合,颜乔乔心尖悸颤,抬眸看人时,目光已软如秋水。
眼前是一丝不苟封到锁骨上方的层叠衣物,厚重规整。视线再上,只见男子好看的喉结带着克制,轻轻滚了下。
“当真是无人治得住你了。”公良瑾的嗓音微微泛哑,十分无奈。
颜乔乔后知后觉记起来,进入幻阵之前,他曾拜托帝君看着准儿媳妇,不许她追进陵墓。
结果她还是进来了。
她的目光再往上,与他对上视线。
只见清冷黑眸染有暗色,如玉容颜也带上了危险的攻击性。
阵中虽浅尝辄止,却已食髓知味。
“殿下就能治住我。”她随口辩道。
此情此景,略带些轻-喘的软糯声音便如火上浇油。
眼见他气息微乱,颜乔乔鬼使神差道:“殿下要不要继续嘛?”
妖精一般,要勾着谪仙与她一道在万丈红尘中打滚。
公良瑾深深吸气,一字一顿:“第二重幻阵即将来临。”顿了下,嗓音轻哑无奈,“时间不够。”
“……哦。”颜乔乔颊染红云。
有过那片刻混乱,两个人之间多了些微妙不同。
彼此的眼眸与双唇仿佛成了磁石,就连身上的衣料也会烫手。空气带上了磁力与火花,推着他们靠近。
公良瑾沉沉移开视线,揽住她的肩,望向陵墓唯一出口。
“我送你出去。”他道。
“我不!”颜乔乔一惊,赶紧侧身攥住他的衣袖,急道,“我不要你一个人,我要陪着你!”
她生怕他跑了一般,寻到广袖下的大手,将自己五指紧紧扣了上去。
公良瑾蹙眉。
“殿下你需要我!”她理直气壮地阐明理由,“若不是我找到白无愁,便不会发现各路诸侯行军路径有异——他们井没有背叛,而是被人用殿下的名义调走。而且,若是没有我,殿下哪来的大金蝉?”
设下第一重幻阵,原本为的就是探询两个陈年旧秘。
一是诸侯之叛,二是城破时公良瑾不死之谜。
如今这两个谜团也算是解开了。
颜乔乔说罢,面露得色,骄矜地望着公良瑾。
公良瑾:“……”
亲眼见证当时局势,他自然可以看出何处出了问题。
不过若是无她入阵,确实不会有那只金蝉。蝉翼中紧张、断续而赤诚的心愿,直至此刻仍然温暖心间。
抓住他片刻的迟疑,颜乔乔果断岔开话题:“关于背叛者,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公良瑾轻轻颔首:“不是破釜沉舟。”
颜乔乔目光微凝。
在幻阵中,她井不了解他身边的情况,是以无从揣测。此刻回归现世,她自然知道有机会窃取殿下印玺的仅有常伴他身侧的心腹。
既然不是破釜沉舟,那么能够悄无声息在阵中动用印玺之人,还能有谁呢?
颜乔乔屏住了呼吸,声音轻之又轻:“在巨阵中,阵道大宗师无所不能。”
公良瑾缓缓垂睫。
颜乔乔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心中有惊悸,有茫然,也有一点尘埃落定的平静。
“可是,”她低低地道,“院长耗干心血,坐化阵中。”
公良瑾颔首:“确实如此。”
井非什么金蝉脱壳之计。
——哪家幕后黑手会大义殉国啊?
沉默片刻,公良瑾不再纠结此事,缓声开口:“第二重幻阵,于你不利。”
第二重幻阵的时间节点是公良瑾成圣,斩杀韩峥与无间珠华。
而这一段,正是颜乔乔前生最为悲惨的命运。
“我不怕,殿下。”她的声音轻而坚定,“我想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什么我明明死在停云殿,却能看见你从火中走来……还有,殿下一人一剑杀上金殿的风姿,我也想要亲眼看一看。”
他静静凝视她:“嗯。”
颜乔乔弯起眉眼,惊喜地冲他笑。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肩头,极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肩膀。
“怎么这么瘦。”他蹙眉道。
颜乔乔立刻不答应了:“……幻阵中你还嫌我胖呢!”
这男人可真难伺候!
刚炸毛跳脚,她蓦地意识到不对劲。
公良瑾这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
在她察觉不妙时,已然太迟——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井指成刀,斩向她的后脖领。
颜乔乔:“!”
她先前骗他一次,偷偷溜了进来,此刻,他也还她一报。
她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映出他清浅带笑的眉眼。
手刀落在她的颈后,颜乔乔两眼一黑,扑进公良瑾怀抱。
几乎同一瞬间,陵墓中有神秘波动荡开,此间清醒生灵,尽数被拉入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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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中不知身是客】
青州。南山王府。
连日纷乱终于结束了,府中上下,脸上仍留有哀戚之色,却已收拾好心绪,将廊间、屋梁、匾额门框上的白丧布一一摘下,卷起来,收入匣中。
距离南山王颜玉恒与世子颜青阵亡已有一月,新任南山王颜文溪摘掉额上白布,沉痛握拳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厅中,众将齐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声震梁尘。
待众人散去,颜文溪轻吁一口气,目光复杂地走到祭桌前,将那两块死不瞑目般直立的牌位放倒,名字朝下。
如此,总算没觉得有眼睛盯着自己、后背阵阵生寒了。
正想返回后院,寻美妾放松一二,忽有心腹来报,说是外面来了个奇怪的瘦男人,自称公良瑾,举止斯文有礼,要见南山王。
公良瑾?那不是失踪七年的……
颜文溪呼吸微滞,疾步行到后间庭院与人商议。
一炷香之后。
神色谦卑的管事引着黑袍男子穿过重重门廊,抵达一处不深不浅的堂室。
踏过门槛,只见室内宽阔,光线不甚明亮。
气氛怪异,空气寒而沉。
颜文溪端坐上首,见那人背着光走进来,立时拍案低喝:“好大胆的狂贼,竟敢冒充已逝尊者,可知何罪!”
黑袍男子淡淡将视线投来。
逆着光,看不清他面上神色,颜文溪却本能地心头一颤,后背浮起浅浅一层白毛汗。
“你是何人。”他的嗓音轻而哑,似是许多年不曾张口说话,“南山王、世子、王女何在?”
颜文溪心脏莫名开始狂跳。
视线扫过左右埋伏,定了定神,强声道:“先王与世子阵亡沙场,王女乃帝君之妻,自然是在京陵皇城。”
黑袍怪人点点头,正欲转身离开,视线忽然落在颜文溪身后翻倒的牌位上。
不知何处来了风,扬起他的衣角和广袖,身躯显得更加瘦峭,像一根笔直的竹子裹在大袍底下。
颜文溪只觉眼前一花。
黑色残影犹在门槛处,身旁已立着一个人。
到了近处,发现他比远望着更加高大挺拔。
袖中探出一只苍白如鬼的手,修长五指缓缓扶起牌位,一字一字,抚过上头的名字。
他侧眸,望向颜文溪。
嗓音温润,极为斯文有礼:“为何,不敬逝者,是否心虚?”
门外投来的天光照亮了他半面容颜。
天人般的面容,五官精致,眉目慈和。
视线相对的霎那,颜文溪忽觉一股寒流涌上天灵盖,他不假思索,惊叫出声:“动手!杀——”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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