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以礼服人

大西州地势平旷,多风沙,植被少叶,大地显得广袤荒凉。

夕阳的光线被云霞分割成块,斜斜铺洒在远方天边,像一匹匹流动的缎。

四驾马车停在黄沙土道旁,年轻俊秀的男女分作两堆,领队与车夫们四处散开,到荒原上捡枯柴回来生火。

名叫冰壶的白衣女子目光渐痴,喃喃道:“檀郎待我,亦如这般。我定会治好檀郎,让你无灾无难,无病无疾。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

说着说着,一双眼尾上扬的桃花狐眼忽然便涌满了晶亮的泪泉,滂沱往下掉。

颜乔乔丝毫也不同情——自家夫婿病得快死,便盯着长得像他的人眼也不眨?如此“痴情”,倒是与韩峥如出一辙。

她拽住公良瑾宽大的袖口,准备拉他回车厢去。

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见状,忍不住掏出纸扇,拍着掌心,偷眼瞄向颜乔乔,斯斯文文地议论起来。

“女子之美在于贤良淑德,宽容大度。小肚鸡肠之女,成何体统?”

“我观那位兄台也算是一表人才,怎就娶了个妒妇,唉,真是家门不幸。”

“娶妻娶贤,女子侍奉夫君,当不争不妒,效仿潇湘双妃才是正理。”

越说越起劲儿。

颜乔乔大乐,偏着脑袋,冲那几个酸腐文生拱手笑道:“诸位所言甚是——那便恭祝诸位家中老父亲多添小娘!”

众文生:“……?!!”

颜乔乔笑得娇娇俏俏,转脸望向公良瑾,拖着嗓音曼声抱怨:“赵玉堇,我不想吃干粮!”

“好。”他毫无底线地宠溺道,“给你研磨细了,用西子红茶冲泡,做茶饼吃,如何?”

“嗯……”很不满意的语气。

“刻上你喜欢的木槿花。”他弯着笑眼,温声道。

颜乔乔:“……”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飘了,腿软了,差点儿不记得今夕何夕。

“哦。好。”

她的视线虚虚落在他的喉结上,吸入肺腑的空气仿佛全是暖暖的细砂,一粒一粒,细密地蹭着胸腔,心猿意马地痒。

几个书生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

还有天理吗?长成这样的男人,还要温存小意、百般讨好?!

不带这么卷的啊!

*

荒野上风大。

公良瑾把颜乔乔送回马车上,在车旁生了个小火堆,亲手替她磨了干粮,煮茶冲泡。

另一边,领队让车夫架起深口大锅,煮大西州特有的黄麦粥给众人食用。

冰壶姑娘收起了眼泪,她从随身行囊里取出不少干货,什么咸咸香香的小腊肉、酸爽可口的腌黄瓜、调味上佳的干蒸贝,放进黄麦粥中煮开,鲜香味道立刻飘出一里远。

众人聚在火堆铁锅旁边,气氛热热闹闹。

与之相比,独自在车厢外煮茶饼的公良瑾就显得格格不入,孤苦伶仃。

“赵公子,过来一起吃粥啊!”几个书生放声怂恿,“喝个粥而已,能碍着什么事了?”

车队首领也唤道:“距离城镇还有四五日,得用些汤食,不然肠胃都要打结。”

“是啊赵公子,快过来吧。”女孩们也七嘴八舌地喊,“你妻子都在车上睡着了,你一个人多无聊啊。”

颜乔乔其实并未让公良瑾一个人孤独待着。

她悄悄掀起车帘,伏在车窗上看他做事,他用余光便能望见她的身影。

殿下这个人啊,无论在清凉殿还是在这荒郊野岭,煮茶的样子都是那么清雅如仙,令人静心寡欲,抛却了世俗烦恼。

正是岁月静好时,忽然零零碎碎听入满耳聒噪,着实让人心生不耐。

刚准备发作,便见一袭浓丽白衣款款行来,手中捧着一只白瓷大碗,碗中盛了咸香的粥——黄麦粥用料满满,铺上厚厚一层辅料。

“赵公子。”冰壶姑娘款步到了近前,神色真挚道,“我给你和许姑娘送粥来。”

说着,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便将瓷碗捧到了公良瑾面前。

她躬着身,领口微敞,浑然不知自己的好身段便要兜藏不住。

颜乔乔:“……啧。”

这可当真是小看了殿下。殿下是什么人,这世上还有他没见过的招数?

她托住腮,心道,‘殿下答应了我的无理要求,不让这个冰壶看他。此刻这个人凑上前来,不知他会如何应对?总不能直言,我妻不许你看我吧?’

这般想着,她的心头不禁坏坏地浮起些笑意。

她并不担心什么。毕竟,殿下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身处九重天阙,谁也够不着。

吃醋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她眨了眨眼,偏头望去。

“多谢,不必。”公良瑾眉目不动,淡声道,“请回。”

冰壶神色微微有些受伤,弱声道:“赵公子请千万不要误会,我心系檀郎,决无旁意。我来此,主要是想要与公子聊一聊关于西梁……”

公良瑾雕刻木槿的手指微微一顿,语气清寒:“姑娘既然认为赵某长相与故人冲撞,便该自觉避嫌,非礼勿视。”

冰壶:“……”

颜乔乔:“……”

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以礼服人。

冰壶铩羽而归。

颜乔乔笑吟吟倚住车窗:“赵玉堇你真好。我们以后都不吃她的东西,一口都不吃!”

“知道。”他带着笑意,懒声回道。

颜乔乔恃宠而骄:“赵玉堇你不耐烦了,你在敷衍我!你居然只说两个字!”

还未走远的冰壶:“……”这种人也能嫁得出去还有没有天理了?

公良瑾:“……”

他抬眸,凉凉一瞥。

颜乔乔心间警钟大作,她忽然有种错觉,殿下仿佛会倾身逮住她,把她摁在车窗上,堵住嘴,禁止她继续叭叭。

念头只一闪,她便僵成了一只炸毛的鹌鹑,浑身都蹿着闪电。

他似笑非笑地盯了她片刻,微微勾唇,笑开:“好,我知道了,我答应你,这一路都不会用旁人的东西。”

“哦。”

她缩回车中,后背靠住厢壁,心脏在胸膛里打鼓。

片刻之后,车厢外的踏板微微一沉。

颜乔乔的心脏随之一跳。

清瘦的身躯进入车厢,落坐她的身旁,距离近到她能直接闻见他的清幽寒香。

还不止,他俯身,继续凑上前来。

颜乔乔心跳微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放在身前的手被他握进掌心,她身躯僵硬,木然地看着他打开了她的手掌,将一枚精致无比的茶饼放进她的手中。

颜乔乔:“……”

定晴一看,只见他在茶饼上刻了两朵花。

左边一朵木槿,右边还是一朵木槿。

两朵花相隔甚远,但不知为什么,感觉却无比亲昵,连一片叶子也插不进去。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

“不生气了,阿乔乖。”清润的嗓音带着笑。

颜乔乔:“!”

她又一次缩成了很不争气的红脸鹌鹑。

“茶饼,真甜。”

*

接下来几日,同行众人与珍玉楼的店小二一样,深刻见识了颜乔乔的挑三拣四、吹毛求疵、没事找事、无理取闹……

那谪仙般的男子却一味纵着,只差没把她宠上天。

而她虽然极易炸毛、挑剔又麻烦,但偶尔被他哄得脸红时,又是一番人间难见的娇嗔颜色。

众人看惯了,便知道人家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郎情妾意的情-趣,轮不到旁人打抱不平。看开了,看淡了,再看这小两口打打闹闹,倒也是点缀了漫长忐忑的旅途。

车马行了几日,终于抵达大西州与西梁国交界处的一个边陲军镇。

此地守备偷偷放水,走私生意大行其道。

公良瑾环视周遭景象,眸底浮起暗沉的冷怒——便是这些人,逐利无义,将危险放入国门,戕害无辜百姓。

颜乔乔与他视线相接,便知道他有正事要办。

她踏上车辕,扬声抱怨:“赵玉堇,我要吃玉堇膏,你去给我买!”

闻言,刚刚略微适应她骄纵脾气的同行者忍不住大皱眉头。

“这都要出关了,姑奶奶能不能别瞎折腾?”

“就是就是,这都什么时候了,出了关便是西梁……”

“有什么问题?”颜乔乔挑眉,不可一世道,“到了西梁不就没有玉堇膏了?我现在不吃,何时吃?”

众人:“……”

领队之人心力交瘁:“已经开始排队,耽误不得。万一误了出关时辰怎么办?”

颜乔乔不以为然:“那就明日走。多留一日怎么了,又不是赶着去投胎。”

领队眼角微抽,瞪了颜乔乔一眼,心说可不就是要送你们这些傻子去投胎?

颜乔乔偏头望向公良瑾:“你怎么还不去?你是不是有二心?”

众人纷纷哗然。这女人,简直是,简直是,不顾大局,不知好歹,是非不分!恃宠而骄到这个份上,当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了。

“赵公子!”有人不忿道,“这你都能忍?!一个无理取闹,说不定就要弄丢你的大好前程!”

颜乔乔不耐烦了:“赵玉堇!”

公良瑾:“……我这便去,你不要着急。”

他定定看了颜乔乔一眼,默示她放心,然后转身消失在街尾。

众人:“……”

目送公良瑾离去,颜乔乔本着救死扶伤的精神,往高处一站,傲然对眼前这些满面不忿的待宰羔羊们说道:“你们也看到我夫君是何等人物了,有他珠玉在前,想必西梁贵族也看不上诸位。若是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不如就此回头,省得到了西梁自取其辱——万一不小心被拿去杀头,那可如何是好?”

领队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急道:“西梁遍地黄金,用人的地方多了去!大伙别听她瞎咧咧!”

他可真是谢谢平安客栈那两口子全家,给他弄来了这么个魔星祸害!

由于颜乔乔风评实在太差,众人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只一心焦虑着能不能准时出城。

颜乔乔见良言劝不动该死鬼,也便作罢。

她懒懒回到车上,刚闭上双眼准备假寐,忽然感觉车身轻轻一震,有人踏了上来。

颜乔乔挑开一线眼皮看了看。

竟是螳螂……哦不,冰壶姑娘。

颜乔乔睨着她:“有何贵干?”

按照她熟阅万千话本得来的经验,此女趁着旁人夫君不在前来套近乎,八成是要挑拨离间,说些引她猜忌赵玉堇的话。

颜乔乔老神在在地微笑,淡漠眼神俨然看破一切。

只见冰壶抿了抿唇,稍微凑近些,朱唇微启,压着嗓子轻轻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你们快离开吧。西梁没有什么黄金,这一行,是要送进金血台顶去死的!”

颜乔乔:“……?”

对方非但没有按照话本出牌,反而夺走她的话本,念了她的词儿。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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