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赞于我(有没梦到筑个基啊...)

颜乔乔顺着侧面的旧梯登上黑木楼。

刚穿过木质雕花半拱门,两道幽怨的视线便直直射来,几乎要将她盯一个对穿。

颜乔乔打着无声的呵欠,掂了掂藏在袍袖中的小软垫,无精打采地回望过去,“……嗯?”

只见秦妙有樱唇紧咬,目光忿忿,眼底噙着些许泪光。她的身边围了一群跟屁虫,正往她书案上递手帕。

青的绿的黄的棕的……排列得齐整,乍一看就像进了手帕铺子。

颜乔乔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今晨撞见自己从清凉台出来,秦妙有八成是想岔了,以为自己对殿下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倘若换作别的事,颜乔乔必定要故意婊上两句,给秦妙有雪上加点霜。

但事关殿下,她容不得白璧蒙瑕。

颜乔乔思忖着,慢悠悠踱上前,勾起丝毫也不真诚的笑容,告诉秦妙有:“我一整夜都在书房。”

殿下乃是光风霁月真君子,再多解释一句,那都是亵渎了他。

说罢,颜乔乔傲慢转身,妖妖娆娆返回自己的座位。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秦妙有愣过两息,绷了半天的情绪彻底决堤,娇躯一拧,伏在了书案上呜呜哭开,肩背一耸一耸,哭了个撕心裂肺。

周遭学子们面面相觑,交换着震惊的视线。

‘挑衅,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惊!当真是书房!’

*

颜乔乔游荡回窗边,受到三位小姐妹热情的夹道欢迎。

“仗义啊姐妹!”蒋七八笑得有牙没眼,嗓门洪亮,“不就是一个被我甩掉的渣男么,你为了帮我出气,居然拼成这样啊?哈,哈,虽然我是无所谓啦,但你这个情我领啦——谢谢你帮我气死假清高!”

龙灵兰半掩着唇,阴阳怪气的声音飘出大老远:“哦呀!听说有人最近起早贪黑苦练花灯舞,想在上元节惊艳某人呢,这下可好,惊艳是没了,想必能给别人助助兴儿!”

上元节?花灯舞?

秦妙有与韩峥将在花灯节那天代表昆山院下山献舞,龙灵兰喜欢韩峥,心心念念想要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颜乔乔扶住身前的黑色雕花实木几案,缓缓落座。

她的脑海中浮起了一丝遥远的灵光。

倘若她没记错的话,前世花灯节前后,韩峥对她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十分微妙的转变。

那时她浑浑噩噩,并未上心。如今想来,事情的确不同寻常。

她记得,花灯节前夕韩峥特来向她告罪,说是院中推选他与秦妙有到七宝琉璃祈福塔共跳花灯舞,为大夏百姓祈团圆。他说若她不高兴的话,他便将此事辞掉,陪她一道观灯去,大不了被夫子训斥一顿就是了。

她没有不高兴,也没精力下山观灯。

韩峥便笑着哄她,他说待他回来时,必将街上所有好看的灯都买回来,挂满她的院子——她不爱出门,便在自己院中玩赏。

颜乔乔虽无太大的兴致,但想想满院华灯的景象,心中倒也觉得有点意思。

然而那天韩峥失约了。

他并没有带回花灯,连一盏都无。

过了几日颜乔乔才知道,原来花灯节那天出事了,七宝琉璃祈福塔突然倾崩,韩峥和秦妙有险些被砸在下面。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记得买花灯再正常不过,颜乔乔自然也不会埋怨。纵然百般不想出门,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去了一趟青松台,慰问韩峥。

回想起当时情形,颜乔乔蓦然惊觉,韩峥那日的态度明显不对——眼神阴霾,笑容压抑——在他将她囚在深宫,暴虐占有欲发作之时,往往便是这副模样。

如今回忆起来,韩峥的异样一目了然。只是当时她与他没那么熟,并未意识到不对。后来那些日子,他依旧嘘寒问暖,甚至更胜从前。

此刻回望,却能察觉到前后微妙的不同。韩峥他,眼神变了。

回忆一晃而过。

颜乔乔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越跳越快。

昨日她与韩峥曾短暂交锋,她基本可以断定,韩峥此刻还未结识那个“白月光”。

而杀她那日,江白忠提到过这么一句话——“帝君早年曾受过一位贵人的恩情。”

韩峥一生顺风顺水,她不记得他何时遇过什么险,需要受人什么恩。

……莫非,就是这个花灯节?!

莫非韩峥正是在七宝琉璃祈福塔遇险时,邂逅了“白月光”?!

颜乔乔感觉脊背阵阵发麻,寒沁沁的气流顺着脊椎蹿至天灵盖,激得她战栗不已。

“哎,哎,乔乔!乔乔!”

颜乔乔想得入神,恍然未觉。

手臂被人轻轻推了推。

“……嗯?”

其实颜乔乔也就出神了片刻,龙灵兰的讽笑声犹在耳畔回旋。

“乔乔!”孟安晴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乔乔,昨天你和大公子究竟……”

“嘭!”一声拍案响彻黑木楼。

窗边姐妹团震惊地循声望去。

只见过道前方,蒋七八的前未婚夫赵晨风冲冠一怒为红颜,撸起衣袖,挥着双拳,蹬蹬越过六七排矮书案,直奔后排而来。

“你们几个,不可理喻!”赵晨风涨红着面皮,谨慎与颜乔乔保持距离,手指颤巍巍点过窗边姐妹,恨铁不成钢道,“自己不学好也便罢了,成天还嫉妒旁人!秦师姐心系国祚,忧虑的是家国天下,我不许你们这样污蔑编排她!”

颜乔乔蒋七八龙灵兰孟安晴:“……???”

这是什么品种的傻子?

“就是!”“就是!”

围在秦妙有身旁的跟屁虫们连声应和,七嘴八舌呜呜嗡嗡。

“还有你!”赵晨风没敢指颜乔乔,只仰着鼻孔,用下巴对着她,“自、自古,以美色惑君者,皆不得好下场!”

瞧这话说得,颜乔乔都不好意思了。

“你这人,讲别人大言不惭,轮到自己却不知礼数!”她用砚台拍了拍案桌,“大庭广众之下,竟以‘美色’谬赞于我,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赵晨风差点吐血:“……你,你!”

“噗!”蒋七八放声嘲笑,“怎么,赵晨风,你这是暗讽你家亲亲秦师姐生得不美?”

“你,不知所谓!”赵晨风与蒋七八相熟,一急便往她伤口撒盐,“蒋七八你就是红眼病!你就是处处嫉妒人家!你看看你自己,感悟道意半年多,迄今连筑基的影子都摸不着!知道秦师姐筑基用了多久吗,仅仅一个月!你以为顿悟道意就万事大吉?算了吧,你这一辈子就跟在后头眼红吧!”

蒋七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双大眼睛里渐渐溢出泪花。

正要再吵闹时,听得一声重咳自雕花木拱门处传来。

教授经义课的徐夫子负着手,冷着脸,踏上讲台。

前日因为颜乔乔的事,这位向来以严肃刻板著称的马脸夫子被院长当着众学生的面训了一通,缓了两日,脸上仍有些恼羞成怒的憋屈火气。

“自顿悟道意,至真正踏入道门,乃是从无到有的过程,又称筑基。昆山院创办以来,最有天资的学生仅用了七日筑基,他便是永泰年间威震四海的白无忧大将军。秦妙有一月筑基,有天赋,人也勤勉!”

说到此处,徐夫子忍不住捋了捋细长的黑须,“上一届优秀学子韩峥,亦是我教过的学生。他从顿悟至筑基,仅用九日,前途不可限量!”

夸完好学生,夫子不禁冲着窗畔的对照组冷笑。

“至于你们几个,呵,呵呵,我倒期待你们有朝一日能令我刮目相看!”

说罢,徐夫子将身体投进讲台上老旧的大藤椅,取出经书,开始一轮催眠的“炁者道之本真也无净无不净不垢亦无不垢弗何存乎亦弗何不存乎”。

春意融融,黑檀清幽。

颜乔乔懒懒打个呵欠,趴到书案上,用软垫枕住胳膊肘,头一歪,顷刻进入梦乡。

*

这一觉睡得有些不同寻常。

迷糊间,颜乔乔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她发现身体似乎隐隐有些变化。

她半梦半醒,依照从前死记硬背的方法沉浸心神,感应自身经脉。

须臾,便“看”到细丝一般的断续气流游走周身,泛着极淡极淡的碧色光芒。

感受玄妙,难以言说。

‘入道门初阶?’

这,便是顿悟道意之后,踏上修真之途的第一步。

道意是人体勾通天地灵气的桥梁。凝聚道意,周遭的天地灵气便会聚来,以道意为引,纳入身躯。

当体内灵气足够疏通周身经脉,便是筑基。

顿悟之初,初学者很难维持住道意,天地灵气还未聚拢便会散去,能够纳入体内的少之又少,忽略不计。

颜乔乔前两日已试过许多次,道意维系的时间总是太短,远远不足以聚来灵气并将其吸纳。

而昨夜……

昨夜凝聚道意时,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忧心公良瑾的伤势,尽力施为而已。没想到无心插柳,竟然收获了满满,哦不,细若游丝的第一缕灵气流,点亮了周身经脉,于半梦半醒之间成功筑基。

颜乔乔激动不已,盯着体内星星点点游走的微弱灵气流看了又看。它们每发出一线星光,她的心情便随之雀跃欣然。

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收集一堆亮晶晶,却又有着十倍以上的满足感。

颜乔乔盯着绿晶晶发起了痴。

“乔乔,乔乔!”

“别吵。”颜乔乔沉浸感被打断,满心不爽。

“嗯!哼——”是徐夫子的声音。

颜乔乔一个激灵坐正,双手立起书本,摇头晃脑,仿佛刚刚只是正巧把脑袋划拉到了书本底下。

“呵,拿反了。”徐夫子冷冷笑道。

颜乔乔:“!”

急急把书本上下对调。

这一动,便察觉上当——方才根本没拿反,此刻倒是真反了。

“……”糟老头子坏得很。

“睡眠质量不错啊。”徐夫子阴阳怪气,“叫老夫好生羡慕。怎么,有没梦到筑个基啊?”

颜乔乔一听这话就很来劲:“夫子料事如神!筑了筑了。”

“?”

“啪!”戒尺摔在她的案桌上,徐夫子吹须怒吼,“你脸皮呢!”

颜乔乔汗颜:“真筑基了,夫子。”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睡觉筑基啊?啊?”他冷笑着,点了点拍在她面前的戒尺,“喏,测灵戒尺。测给我看!”

一副‘亲手送你上断头台’的表情。

颜乔乔有点不好意思,讪讪探出手指,点在测灵戒尺上,聚了聚道意。

须臾,只见白惨惨的尺子上幽幽亮起了莹莹绿光。

入道门,初阶。

窗边姐妹:“……”厉害了我的宝。

众学生:“……”啊这,啊这,从她顿悟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足三天吧?!

徐夫子犹在望天冷笑:“老夫教书育人多年,竟从未见过像你这样……”

忽然察觉周遭气氛有点不对。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缓缓落向测灵尺。一怔之后,徐夫子猛然击掌,“……像你这样连睡觉都不忘学习的好学生!这,才是态度认真的典范!”

众学生:“……”

颜乔乔:“……”

您老这见风使舵的功夫,当真令人击节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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