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林音背靠着木质窗板坐在马车上,掌心搭在膝盖处,指尖自然垂下。

看似依旧闲适平静,心里却渐渐开始不自在起来。

珵王府的马车规格比她府上的还要大上一圈,按理说该更宽敞才是,但她还是隐隐觉得有点挤。尤其嗅到李煊衣料上那股淡淡的白檀香之后,这种莫名的局促更甚。

她甚至有点后悔,怎么当时脑子一抽,就上了这位珵王殿下的车。

林音轻咳一声,自然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殿下就这样离开,小黎大人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

“无碍,”李煊慢声道,“这个案子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以他的性子,不忙到天亮是不会回府的。”

“小黎大人为此案如此夙夜不懈,是豫州百姓之福,”林音没话找话道,“没想到黎大人不仅才情过人,政务上也能如此用心,实在是难得。”

李煊抬眸瞟她一眼,没有答话。

林音抿了抿唇,继续自说自话:“我没记错的话,小黎大人好像还是当年科考的二甲第一吧。如此年轻,就能有这样的成就,前途应是不可估量。”

马车内依旧一片沉默。

林音捏了捏指尖,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更尴尬了。

好在黎府离靖安侯府不算远,马车在路上行了没多久,便缓缓停住。

紧接着,车帘外一个陌生的男声道:“殿下,靖安侯府到了。”

林音下意识松了口气,刚想执礼谢恩,就被坐在对面的人阻止了。

“你已经谢过很多次了,”李煊依旧松散地靠在自己的位置上,眉眼在马车的昏暗烛火下略显淡薄,“还是林将军习惯对谁都如此客气?”

林音只好撤下执礼的双手,微微点头道:“那臣先告退了。”

语毕,她转身挑开车帘,拒绝了谭锐的搀扶,单手扶着车框跳下马车。

“林将军慢走。”谭锐俯身行礼。

“嗯,”林音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车帘,又调回视线,“劳烦谭护卫了。”

谭锐再次行礼后转身上车,扯着缰绳驾车走向长街另一边。

直到马车背影彻底消失在黑夜尽头,林音才转身走向侯府侧门。没有直接回兰溪苑,而是顺着小路拐到了解北住的梅香园。

一进院内,远远便听到钟凌和解北因为走棋错招吵吵闹闹的声音。

两个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武将,关起门来也会因为谁错走一步棋闹个没完。

俩小孩一样。

钟凌的身子本就比寻常人要强上几分,原本早晨还有些低烧,中午补了一剂汤药之后,便好了大半,如今已经能撸起袖子跟解北吵上两句了。

“落棋不悔真君子,”钟凌抬手挡住试图换招的解北,语气里带了几分幸灾乐祸,“你自己走错了怪谁,不能换!”

“我那是没放稳,”解北还在挣扎,“手一歪放错了,你让我换换,就换一步......”

抬头看到走进来的林音,解北如获大赦:“将军,快帮帮我,钟凌她欺负我......”

“谁欺负你,你自己走错了棋,还怪别人。”钟凌嘴上虽然嫌弃着,但还是放开了手,任由解北将棋子摆在自己满意的位置上。

“神武庙那边怎么样,”林音俯身坐在另一边的案几旁,抬手给自己到了杯碧蕊茶,“人被带走了吗?”

“那边一切无碍,”解北立刻答道,“盛钦果然派了人来拦,不过仓促之下,安排的都是些小喽啰,几下就被我们击退了。”

“黎承宣没起疑心吧?”林音问。

“应该没有,属下就装作路过的样子,并且是等黎承宣那边体力不支之后才出现。保准让小黎大人感激玄甲军的同时,又恨透了那些试图从作梗的小人。”

“人确定送进大理寺了吗?”钟凌也跟着问道。

“那当然,”解北道,“我一直远远跟在后面,亲眼看到黎承宣把那钱庄掌柜抬进大理寺才离开的。”

林音点了下头,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面前的人:“抬?”

解北嘿嘿一笑:“属下闲着没事,拿那老贼头当靶子练飞镖来着。”

林音:“.......”

钟凌:“.......”

解北虽然马战、近攻都十分了得,但瞄准类的射箭和飞镖一直是她的弱项。

别说射靶子,连个草垛大的物件,她都一不定能瞄得准。

指东打西的本事,绝非常人能及。

钱庄掌柜落到她手里被当活靶子,不被射死也能被吓死。

林音垂眸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钟凌:“跟着珵王的人,这几天有传什么消息过来吗?”

“没有,”钟凌取了两个垫子放在林音身边,俯身在其中一个垫子上坐下,摇头道,“除了可以确定珵王的确在听雪阁买过消息之外,其他几乎没有任何异样。他本人每日出入的场所也都是那些游玩赏乐之处,看起来就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只想做个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

“具体买过什么消息,能查到吗?”林音问。

“这恐怕就更难了,”钟凌将手肘撑在一侧的膝盖上,秀气的眉毛微蹙,“听雪阁有一道铁律,就是不见雇主,隔墙交易。”

也就是说,可能连听雪阁的人都不知道,对面买消息的人到底是谁。

正因为这样严谨的规矩,听雪阁才能在上京站稳脚跟,有如今的盛名。

解北撑着钟凌的肩膀坐在另一个垫子上,犹豫了一下,道:“会不会这位珵王殿下真就只想做个远离朝堂之闲人,买的消息也和朝政无关。”

“不,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林音搁下手里的杯子,声音微低,“我刚才去黎府送信的时候,被他撞到了。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我,可第一个反应不是告诉黎锦之,而是替我遮掩。”

这一点,她也是下了马车,被冷风一吹,才忽然意识到的。

她和李煊虽然自小就相识,却一直没什么交情。幼时唯一有印象的事情,就是仗着自己年长两岁,用手里一堆鸡零狗碎的小物件,换了他握着的一本《六韬》。

说好听了叫换,说难听了就叫坑。

毕竟那堆零碎物件不是吃剩的桃核,就是啃了一半的酥饼,唯一像样点的东西,就是她用桃木削出来的一只肥耗子。

再往后,她搬离上京,跟随老侯爷一起驻守北疆。除了每年依制回京述职之外,几乎没怎么见过面。偶尔在宫中遇到,也只是远远打个招呼,除此之外再无寒暄。

但黎承宣就不一样了,他与李煊自小一起长大,一起在太书院读书,虽然脾性大不相同,但两人一直都是至交好友。

依李煊的性子,就算在怎么避世冷漠,也不会放下好友安危,去帮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外人。

毕竟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密信内容的真假,谁也不能确定她夜潜黎府的目的,到底是善是恶。

“被珵王发现了?”解北微怔。

“没告诉黎锦之?”钟凌也是脸色一变,立刻问,“那他有没有追问将军去黎府的目的,有没有为难将军?”

“没有,”林音缓缓摇头,“全程都很配合。”

像是笃定了她真的只是单纯地传递消息,没有其他恶意。更不愿她被其他人发现,才极力替她隐藏。

“什么都没问,又出面帮将军遮掩,”钟凌沉吟了一下,缓缓道,“难道他提前知道了什么,才认定将军去黎府是送信,而非其他。”

林音垂下眼睫拈了拈手边的杯子,没有抬头。

这正是她目前最担心的问题。

李煊太冷静了。

不管是对那封信的内容,还是她的出现,都表现的很平静,没有一丝意外。

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可将军不是一直属意珵王吗,”解北有点没明白,“那是不是,就算他真的知道了什么,也不影响后面的计划?”

虽然林音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但她们毕竟都在林音身边跟了十几年,自然了解她的脾性。

若不是打算扶持珵王,她又怎么会费那么多功夫去调查他。

“此事非同小可,不确定他可堪重用之前,不能让他察觉到什么。”林音重新拿起自己的杯子,低声交代道,“不管怎么样,先把跟着珵王的人调回来,不能继续查了。”

“是。”

“还有,”林音继续道,“撤走之前,问一下跟着珵王的人,珵王府近几日有没有人去过黑市。”

“有,”钟凌立刻道,“前几日,珵王身边的谭锐曾几次前往黑市寻找东西。”

林音握着杯子的手一紧,眉眼微冷:“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刚才没说?”

“属下知错,”钟凌脊背一凉,立刻坐正了,“属下以为他和其他的世家公子一样,只是去黑市上找一些好玩的稀奇物件,就没当回事......”

钟凌毕竟是心思细腻之人,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林音的意思:“将军怀疑失窃案,也是珵王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我也只是猜测,”林音轻轻搁下茶杯,“毕竟他不清楚程安的身份,就算有意帮我,也没理由在这件事上插手。”

“可是,”解北犹豫了一下,插话道,“珵王知道程安的身份啊。”

林音身形一顿,倏然抬眸。

“什么?”钟凌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谁知道?”

“珵王啊,”解北道,“当初将军让我找人把程安从浣衣局调出来,消除档案的时候,被为首的宦官为难。是珵王身边的谭锐出面,才让那几个奴才闭了嘴。所以珵王怎么可能不知道程安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