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煊搁下手里的杯子,抬起眼睫看向面前的人,眸光平静:“无事,举手之劳而已。”
她站在离他不足三步远的地方,遮脸的黑布已经被扯下,莹莹的烛火从一侧落下,洒在眼角眉梢上,原本素白的小脸也跟着添了几分生气。
林音微顿了一下,见他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退了一步:“那臣先告退......”
“黎锦之还没走远,”李煊收回视线,垂下眼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现在外面不安全,将军不如待府里静下来之后再走。”
林音看了李煊一眼,缓缓点头:“如此也好。”
李煊重新拿起一个杯子,倒上茶水之后推到了案几的另一边:“林将军,请。”
林音从一侧取了个垫子,俯身坐在李煊对面,抬手接过茶杯:“多谢殿下。”
举止从容,言语得体,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拘禁和怯懦。
仿佛坐在对面的只是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而非半炷香前才将自己堵在书架后的正主。
一杯茶饮尽,她轻轻将杯子搁回桌面上,唇边抿出一抹很淡的笑:“好茶。”
“黎夫人喜欢研究各种茶品,黎府的茶叶都是她老人家亲手晒就,”李煊道,“林将军若喜欢,改日我跟锦之讨一些,送到将军府上。”
李煊说的黎夫人,是黎承宣的母亲永嘉郡主。
永嘉郡主和魏国公年轻时,常因为生活琐事吵吵闹闹,上了年纪之后却愈发恩爱起来。一个整日在府中侍弄花草茶叶,一个没事就对着各种花案竹架敲敲打打。
生活虽平淡,却格外温馨。
“多谢殿下好意,”林音将手肘松松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姿态虽然随意,但眉眼间的戒备却丝毫未减,“不过黎夫人年事已高,臣不敢劳动老夫人辛苦。”
李煊垂着眼眉眼喝茶,没解释黎夫人素来是个闲不住的性格,晒制的茶叶总是多出许多,喝不完就往各处府里送。
光珵王府里,就有不下于十几种黎夫人晒制的茶叶。
林音搓着指尖看向面前静静品茶的人,一时有些猜不透这位殿下的心思。
按理说他留下自己,就是对今日之举有所怀疑,所以才有意试探询问。但坐下之后,又一直没有开口的意思,看起来反倒真的像他自己说的,只是单纯的等外面静下来,再放她离开。
第二杯茶推到眼前的时候,林音抬手扶了扶杯沿,挺直脊背看向面前的人:“殿下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李煊收回手,回视过去:“我问了,将军就会说吗?”
林音弯了弯唇角,理所应当道:“这是自然。”
与其什么都不说直接离开,在这位珵王殿下心里留一个疑影,不如将一部分事实摊开,摆在他面前。
让他自己去评断。
李煊眸中的情绪似乎顿了一下,须臾,淡声问道:“林将军来这里,是为了帮黎锦之吗?”
林音坦然道:“不是。”
李煊捏了捏手里的杯子,视线微抬。
“玄甲军第十六军营里,有一对孪生兄弟是豫州人士。所以这件事,我比朝中知道的要早一些,”林音将茶杯托在手心里,“我原本想,将那递状纸的老人家平安送至上京便够了,毕竟查案子这样的事情,自有刑部和大理寺公断。”
李煊的手腕依旧搭在案几边缘,指尖随意地扣在茶杯一侧。
“可后来,留在豫州尚未来得及撤离的人,无意间发现了钱庄掌柜的踪迹,便暗暗跟踪寻找线索。”林音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后来线索越来越多,矛头直指的方向也越来越明确。”
“我深知这件事再查下去,绝非我一人之力能掌控,只好将这些烫手山芋都交到黎大人手里。”她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眼底带了点笑意,“如此说来,该是小黎大人帮了我才是,又岂能说是我帮他。”
“你和锦之都是为豫州百姓奔波,又何谈谁帮谁,”李煊慢吞吞地开口,“我明白将军不愿参与此事的苦衷,今日之事,我自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还请将军放心。”
林音微微松了口气,搁下手里的杯子抬手执礼:“多谢殿下-体恤。”
“林将军不必如此客气,”李煊道,“你我都是一样的处境,我自然能理解将军的难处。”
林音执礼的动作微顿,双眸越过手掌看向面前的人。
珵王是大周出了名的闲人,素来不过问朝中政事,不理会朝堂重臣。仿佛除了吟诗作画、品酒垂钓之外,就没有能让他提起兴致的事情。
但这些也都只是表面看起来。
实际上他的处境跟她有几分相似,都是为避免皇帝的忌惮,才不得已收敛自己的锋芒。
只是这样隐秘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主动跟外人提及。
是早就察觉到了她在查他,才会将话题引到这里,以提醒她不要冒进。还是因为无意间撞破了她的事,才主动将自己的秘密也摊出来,以此让她安心。
不待她思虑更多,对面的人垂手放下手里放下杯子,道:“外面的人应该散的差不多了,我送将军出去吧。”
“嗯?”林音顿了一下,摇头道,“不用,我直接从外墙上翻出去就好。”
虽然听起来不太正派,但她刚才确实就是这样溜进来的。
“将军重伤未愈,还是不要过度辛苦为好。”李煊已经站起身,将一进屋就搁在一侧的外衫拾起,搭在小臂上,转身走出房间。
没有给她一丝拒绝的机会。
林音向来不会执着于这些小事,更何况若有人在前面探路,确实比她自己潜出去要安全许多。便没再继续纠结,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出书房。
两个人顺着走廊走出西苑,路上若遇到路过的奴才,李煊便提前轻咳一声,林音自会寻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待人走了再出来。
如此几次之后,李煊顺利将她送出角门,低声留下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林音微怔了一下,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然他为什么会让自己在此处等他,不要乱走。
印象里,上一个这样对她说话的人还是老侯爷。
并且是十几年前的老侯爷。
毕竟她十岁以后,老侯爷就很少再用哄小孩的语气跟她说话了。
没等她天海南北地想完,一辆垂着玄色垂蔓的马车缓缓停在她身边,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挑开车帘,马车内的人单手扶着车框朝她看过来:“上车,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