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珵王府。
沐浴过后的李煊披着一件纯黑色的锦缎暗纹外衫,松松地靠在正殿坐塌上,单手撑着案几跟自己下棋。
一侧的铜制落地灯架上燃着高低不一的烛火,将屋内照的亮堂堂的。融融的光线洒在他的侧脸上,在眼睫处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无声地消减了几分藏在眸底的疏冷。
烛火微晃了一下,一侧的门被轻轻推动,身穿护卫轻甲的谭锐走进房间,低声禀报道:“殿下,今日宫里的消息送出来了。”
李煊垂着眼观察棋局,须臾,棋子落下,才懒散地应了一声。
谭锐道:“陛下看了京兆尹递的折子后动了很大的气,立刻下令革了豫州知府邓向的职,命人将其押送回上京查办。但陛下派去的人刚到豫州,邓向就意外暴毙了。”
李煊落在棋盘上的视线顿了一下,眼皮半抬。
这个时候杀了邓向,几乎等同于是选择站在了李烨的对立面,去跟皇权作对。
先不说仓促间的灭口必然漏洞百出,单是这个背地里动手的行为,就无疑坐实了背后还有更大操控者的事实。
况且如果人被平安押回上京,他们或许还能寻到机会控制邓向,想办法将其变成最合适的替罪羊,从而洗清自己的嫌疑。
可现在邓向一死,不仅彻底惹怒了皇帝,更是将自己唯一的活路彻底堵死。再往后,不管他们拿出什么针对邓向的证据,都会显得格外苍白。
这个道理,陈盛二人不可能不懂。
所以邓向之死,极有可能并非他们的手笔,应该另有其人。
“陛下得知邓向的死讯后,似乎更生气了,”谭锐微顿了一下,道,“现在这个案子已经被移交到了大理寺,陈丞相争取了几次,要主审此案,陛下都没允准。”
这件事情一出,李烨心里恐怕早就有了怀疑的方向。
不管是钱庄照凭上盖着的户部印信,还是盛钦当年极力举荐邓向的行为,都成了埋在李烨心里的一根刺。
这个时候陈伐想插手这个案子,皇帝自然极为反感。
“为了保住盛钦,丞相还真是豁出去了,”谭锐忍不住摇头道,“甚至不惜惹怒陛下。”
“他哪里是为了保住盛钦,”李煊重新拈起一颗白子,莹润通透的棋子慢吞吞地在指间翻转了半圈,“分明是想保住自己。”
那些事情看似只有盛钦和邓向在操控,但若没有陈伐的势力在背后压着,他们又怎会如此肆无忌惮。
这其中的最大得益人是谁,自然显而易见。
不过......
“这个案子不应该交到刑部手里吗,怎会送到大理寺?”李煊问。
“陛下发脾气的时候,被刚调去上德殿的一个小宦官劝住了,后来再宣旨,就直接叫了大理寺黎大人过去。”谭锐道,“属下去查了一下,那个小宦官就是之前属下从浣衣局调出案档的程安。”
当年林音处理程安的事情时,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并没有直接动用永捷将军的名号,而是让解北联系了宫内的其他关系去做这件事。
正因为如此,浣衣局的那群奴才才不愿善罢甘休,事情一直拖着不给处理,最后还是谭锐暗中带人去了一趟,才顺利将程安的案档调了出来。
谭锐道:“程安这些年在天禄阁学了很多东西,前几日还因为茶沏得好被陛下夸奖过。他虽年纪小,但性情沉稳,行事也极为稳妥,陛下会喜欢他也在情理之中。”
况且刑部尚书范之远和陈伐之间一直颇有交情,只是皇帝当时被气糊涂了,一时没想到这层,这个时候身边有人出言提醒一二,皇帝自然会高看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陛下原本是想将这个案子交由刑部处理,”李煊道,“是程安说了什么,才重新宣了大理寺的人?”
“是。”
李煊垂下眼捏了捏指尖的棋子,眸色微沉。
林音当初救下程安,辗转几次调换案档,为的就是彻底洗去他罪奴的身份。如今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不让他守着天禄阁的闲差度过余生,怎么会忽然跑去上德殿。
难道仅仅是为了在盛钦案发的时候,出面提醒皇帝一句吗?
或者,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目的。
见李煊没再发问,谭锐继续禀报着宫内的消息:“前几日宫内尚宝阁丢了几样贵重物件,宦官总管宋长福因为监管不力,被陛下罚了二十板子,如今还在宦居所养伤。”
李煊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宋长福被罚了?”
“是,”谭锐道,“尚宝阁是陛下私库,一直由宋长福照管打理,如今骤然丢了东西,陛下自然要严惩宋长福。”
李煊垂着眼沉吟许久,再次开口问道:“那些丢失物件的下落,查出来了吗?”
“内侍阁已经在查了,”谭锐道,“宫禁森严,总不会被带出去,或许被哪些个见钱眼开的奴才藏起来了,一时才难以查找。”
“如果这件事是她做的,”李煊低声道,“东西就一定不会在宫里。”
毕竟宫内就那么点地方,若真仔细搜查,不一定寻不到那些东西的踪迹。
一旦东西被找到,宋长福就有可能洗清嫌疑,再次掌权上德殿。
“什么?”谭锐一时没听清。
“你去查一下上京的黑市、古董玉器铺子之类的地方,尽量找到那些丢失的东西。”
“殿下的意思是,那些东西流通在宫外?”
“应该是,”李煊将手肘搭在靠榻扶手上,垂在一侧的拇指无意识地搓了搓食指指节,“她应该只是想让陛下对宋长福失去信心、逐渐疏远他。”
从而达到让程安掌控制上德殿的目的。
这才是她费尽心思,将程安送到皇帝身边的原因。
“你现在就去查,”李煊道,“一旦有了那些东西的下落,立刻想办法弄到手里。”
不管这件事是否如他所想,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又怎么能不想办法把效果发挥到极致。
“是!”谭锐立刻应了一声,抬手执礼后便迅速离开了内殿。
几日后,宫内失窃案才开始有了新的进展。
珵王李煊在外游玩的时候,无意间在某个古董铺子里发现了一个眼熟的红珊瑚摆件。拿到宫里经人查验之后才确认,正是宫内丢失宝物中的其中一个。
此事一出,宫内上下皆哗然。
谁也没想到宫内丢了的东西,能在宫外被找到。
这也就意味着,事情远不止是丢了一两件东西这么简单,而是关乎到整个大周皇宫的安危。
毕竟宫内外四处都有禁军把控、巡视,任何人出入宫闱都要经过层层查验。
这样的情况下,窃贼还能堂而皇之地游走于尚宝阁和上德殿,甚至可以将如此大的摆件顺利带离皇宫。
这满宫的禁军守卫,岂不都成了吃白饭的。
李烨本就因为私库丢了东西十分气恼,得知此事之后更是怒不可遏。立即命人将宋长福押入刑部大牢,再令刑部严审此案,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同时,禁军统领任成骁被削职囚禁,宫内外守卫处的禁军,也全部被撤换了下来。
禁军统领一职,暂由城防营首领薛宸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