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煊垂着眼睫喝酒,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怎么能这样,快跟我说说,到底什么回事......”黎承宣不依不饶地缠着李煊追问道。
“够了!”荣华长公主微蹙着眉向对面争吵不断的两个人,毫不客气地出言训斥道,“林将军好歹也是一方将领,还用得着你们这群虾兵蟹将出面挡酒?这样争来吵去出尽洋相,实在是给我大周男儿丢脸!”
荣华是先帝在世时最宠爱的小公主。从出生起就一直被老皇帝放在身边亲自教导,耳濡目染中,自然学到了几分先帝的肃然沉着,出言训斥的时候,更是自带了一股皇家威严。
宴席倏然安静了下来,连正在跟后妃说笑的李烨都扭头看了过来,眼底有一丝询问。
宋长福立刻俯身靠近皇帝,低声将方才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李烨眼里的笑意缓缓凝固,直至整张脸彻底寒下来。
坐在一侧的陈伐眉头微皱,下意识偏头看向身后的盛钦。后者呼吸一顿,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
盛斐和昭世子依旧不服,但无奈开口的是长公主,只好双双咽下这口气,暂时不再发作。
林音侧身朝荣华行礼,低声道谢:“多谢长公主。”
“谢什么,我又不是给你解围,”荣华斜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妆容精致的小脸上尽是漠然,“我只是看不惯这群癞□□为了上位,不顾一切往上爬的愚蠢嘴脸。”
林音执完一礼之后,收回手坐正。
“皇兄既然给了你机会让你自己选婿,你就放聪明点,睁大眼睛看个清楚,”荣华冷哼一声,“别一朝选错了人,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
“多谢长公主提点,臣受教了。”林音继续道谢。
“......”荣华看了林音一眼,压着火气道,“你自小生在侯府,长在北疆,可以自己建功立业,镇守一方。何等自由洒脱,难道真的甘心就此被一个男人拘住?”
“但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林音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陛下-体恤,才费心为臣择婿,臣自然感激不尽。”
“你少在这冠冕堂皇,”荣华似乎看出了林音并非真心,如此反倒安心不少,她懒洋洋地将视线调转至面前的舞台子上,“我只提醒你一句,那姓盛的可不止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蠢,他做的缺德事,多了去了。”
林音抬起眼睫看向身侧的荣华长公主,眸底有一丝意外。
荣华长公主十七岁那年就被李烨以亲上加亲为由,指给了陈伐的弟弟陈征。又在陈征意外过世后,将荣华下嫁给了陈征的堂弟陈衍。
虽然陈衍婚后不久,便因意外瘫痪在床。但长公主却没有另嫁,而是一直留在陈氏的权利中心,帮忙操持着夫家的一切。
于情于理,荣华似乎都不该出言帮她。
“怎么,不信吗?”荣华的视线依旧停在那群婀娜多姿的舞姬身上,声音有点冷,“ 那你可以自己去查一查,虽然证据被陈家抹去了不少,但也不是全无踪迹。”
林音沉默了须臾,再次抬手执礼:“多谢长公主提点。”
宴会后,林音顺着鲤鱼池往正德门走,待离人群稍远一些后,钟凌才靠近林音低声问道:“将军信荣华长公主吗?”
“不完全信,”林音低声道,“她毕竟是陈氏的人,我们敬而远之就好。”
钟凌点点头,也跟着附和道:“属下也觉得,长公主应该不会平白出手帮我们,这件事怎么看都怪怪的。”
林音沉默地踩着池边地上的砖格,没有答话。
话虽如此,但刚才荣华出言提醒的时候,她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真诚。
荣华似乎真的很不愿意看到她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嫁给盛斐。
但即便心里有疑惑,碍于长公主和陈家的特殊关系,她也不会和荣华有任何瓜葛。
毕竟荣华长公主或许不在乎盛家的利益,不在乎陈家的势力,却不能不在乎自己丈夫未来的安危。
从这一方面来看,她和荣华,迟早要站在对立面。
“将军请留步,”身后响起一道年轻的男声,紧接着一身靛蓝色缎纹长袍的盛斐快步走过来,在林音面前两步远处停住,抬手执礼,“方才在宴席上是我鲁莽了,还请将军莫要见怪。”
林音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和盛斐拉开距离——他身上的脂粉味太重了,比荣华身边的熏香还浓,稍微近一点她都想打喷嚏。
“无碍,”林音道,“盛公子言重了。”
“将军不介意就好,”盛斐努力地扯出一个君子端方的笑,装相的同时还不忘见缝插针地给自己解释,“我只是看到将军就仰慕钦佩,只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过去,这才无意间逾矩。幸而将军海涵,不予计较,我也就安心了。”
“盛公子慎言,”林音眸光有点冷,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凉意,“盛公子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为了家族声誉,这样逾矩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是是,将军所言甚是,”盛斐立刻道,“以后这样的话,我再也不在外面说了。”
“......”林音忽然有点理解陈伐为什么选盛斐跟靖安侯府联姻,这傻子也太好操控了。
其他人若得了权利,或许会逐渐生出异心,甚至有可能脱离陈氏,独占一方。
但盛斐不会。
因为他根本没这脑子。
“那便不打扰盛公子了,”林音敷衍地抬手执了一礼,“告辞。”
“哎别,”盛斐立刻追了过去,“这里风景这么好,河里还有好多红鲤鱼,将军不留下赏一赏风景吗?”
林音脚下没停:“不必了,多谢好意。”
跟在盛斐身边那个送葡萄的随从低头跟了过来,脚步越走越快,悄悄抬起手,从身后靠近林音。
忽地脚下一顿,那随从钉在地上,傻傻地抬头看向忽然挡在面前的人,声音都有点打颤:“钟......钟首领。”
“你想做什么,”钟凌看着面前的人,唇边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后半句话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了出来,“是想找死吗?”
“不不,”随从脸色惨白地后退了一步,几乎立刻就摊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盛斐扭头看了一眼软在地上的奴才,知道对方已经失手,心急之下抬手去抓林音胳膊上的衣襟,试图将她往湖里拽。
只要她和自己一起落了湖,有了一星半点的肌肤之亲,那这件亲事就是板上钉钉,谁也阻止不了了。
心里这么算计着,手里便开始毫不留情地探向林音,只可惜手指还未沾到衣衫半寸,胸腹处便挨了一脚。
没等反应过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翻过石栏杆,“扑通”一声掉进早秋微寒的鲤鱼池里。
林音收回脚,没注意到自己恰好站在了池边小砖路和主路的交界处,半个脚掌倏然踩空,身体不由自主往后跌了一下。
下一瞬,一侧的手肘被人稳稳托住,待她重新站稳后,又不露声色地退后一步,给听到动静快步过来的钟凌让出位置。
“将军,你没事吧?”
林音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转过身抬手执礼:“刚刚多谢殿下。”
刚才的一瞬,他挨得极其近,近到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白檀香。
但也只有短短须臾,便撤了回去。
就像扶住她的那只手,规矩又小心。
“无事。”李煊侧过脸看了一眼身后的奴才,“找人去把他捞上来,别真淹死了。”
鲤鱼池边从刚才就乱成一锅粥,盛斐身边的奴才怕真出事怪在自己头上,早就扑棱着胳膊跳进水里。
一主一仆两个人,分别在水池子里翻腾。
盛斐都开始翻白眼了。
鲤鱼池边的奴才自然看到了刚才的情况,一时间不敢出手去救。见珵王发话,才松了口气,立刻应了一声,纷纷开始下水营救。
不一会,盛斐推林将军下水不成,反被一脚踹下鱼池的事情,就在宫里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