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哎呦林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天禄阁总管事抱着跟拂尘,踩着小碎步顺着台阶迎了过来,“奴才刚接到陛下的旨意,已经将所有有关曹子建的书籍都整理了出来,正打算送往靖安侯府呢。”

“劳公公费心了,”林音客气道,“我哪里要得了这么多书,若都送到靖安侯府,怕是只能搁在书架里吃灰,岂不太过可惜。还是烦请公公带路,我自己选几本手稿带走便好。”

“唉,好好,”总管事笑容满面地点头,一手抱着拂尘,一手示意林音往里走,“请将军跟奴才来。”

一行三人越过层层书架,缓步走到靠窗的休息区附近。

一个身穿素色襜衣的年轻宦官正低着头将码好的书一本一本地放在一侧的书柜上。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眸光一顿,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俯身行礼:“奴才程安,见过林将军。”

“无须多礼,”林音垂眼看着面前的人,“快起来吧。”

“谢林将军。”程安执完一礼,才重新起身,安静地垂首立于一侧。

“林将军请坐,”总管事示意林音坐在靠墙的矮塌上,殷勤地将早就备好的茶水奉上,“将军请用茶。”

“多谢公公。”林音抬手接过总管事递过来的茶杯,并没有急着喝,而是松松地捏在手里,淡声问道,“不知那些手稿在何处?”

“在,都在着呢,”总管事扭头看向身侧的人,“程安,去箱子里把所有曹子建的手稿都找出来。”

“是。”程安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到书柜处,将一整箱已经装好的书籍一本本重新拿出来,仔细挑选总管事说的东西。

林音垂首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夸赞道:“这茶不错,不知叫什么名字?”

“将军喜欢,便是这茶的造化了。”总管事笑呵呵道,“这茶叫碧蕊,是采竹叶和梅花蕊晒干制成,正是我这徒弟程安的手艺。”

说着抬手指了指一侧正在挑选手稿的年轻宦官,后者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再次俯身行了个礼,才又转过身继续整理书籍。

“名字倒是别致,”林音捏着茶杯点了点头,“味道也清新。”

“将军若是喜欢的话,奴才去取一些给将军带上。”总管事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都是便宜物件,将军不嫌弃就好。”

“那麻烦公公了。”林音倒也没跟他客气。

“欸,好好。”总管事连忙应了一声,转身提着裙摆高高兴兴装茶叶去了。

钟凌默不作声地跟着总管事走出天禄阁,在正门口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瞟了一圈四周的情况。

天禄阁殿内,一直在角落里忙活地程安放下手里的东西,俯身行至林音身边,再次叩首行礼:“将军的伤可好些了,如今还在吃药吗?”

“已经没事了,药也不过是些寻常疗补之剂罢了。”林音伸出一只手阻止面前的人,“这里没别人,无需行这样的大礼。这两年你怎么样,过的还习惯吗?”

“师父待奴才很好,教会了奴才很多东西。”程安虽然直起了身子,但依旧跪在地上,低声道,“将军不必牵挂。”

程安原名李程,父亲是原户部侍郎李伯庸。因在政事上得罪了陈伐盛钦等人,被以滥用职权、贪污受贿等罪名陷害入狱。

后来李伯庸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狱中,李家成年男子全部斩首,女子和未成年的孩童则全部被送入掖庭。

当时程安年纪虽小,但也难逃酷刑,被内侍阁净了身,直接仍去了浣衣阁做苦力。

程安虽然生在官宦之家,却不似寻常富家公子那般娇生惯养,做些脏活累活倒算不得什么,最难捱的是浣衣阁内“长辈”的教训。

林音第一次见到程安,便是他不堪受辱,从浣衣阁一路逃到了正德门。

依召入宫述职的林音刚拐过正德门,便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跌跌撞撞扑过来抱住了腿。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碎不堪的中衣,从肩膀和膝盖处破损的布料内,可以清晰地看到身上或情或紫的交错伤痕。

最新的几道,还带着丝丝血迹。

狼狈地抬眼看向林音的时候,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带着浓浓的,对生的渴望。

“救我,”他说,“大人救救我,只要能让我活下来,我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

林音顿了顿,还来不及说什么,抬头便瞧见远处急匆匆跑来几个手持拂尘的宦官,瞧见程安当场拦住了林将军,吓得立即停住了脚步,踟蹰着不敢上前。

“怎么回事?”林音问。

“他们打我骂我,”小程安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抓紧林音的衣摆,“还脱我衣服......欺负我......”

林音的视线落在程安脸上,隐约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眼熟,忍不住低声问道:“李伯庸和你是什么关系?”

小程安缓缓低下头,声音轻不可闻,“是我父亲。”

那些人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欺凌折辱他,就因为他是李伯庸独子,得罪过陈丞相的罪人之后。

他担心面前的人会和其他人一样,为了巴结陈丞相,故意针对自己。

不自觉的,他松开了纠缠。

“为什么提起父亲如此怯懦,”林音问,“你也觉得你父亲罪不容诛吗?”

“不,”小程安倏然抬起头,眸中虽有惧怕,但更多的是坚定不移的信念,“我父亲是被冤枉的,我活着就是要给父亲洗刷冤屈!”

“很好,”林音赞同地抬手按了按小程安的脑袋,低声嘱咐道,“但你要记住,要想洗刷你父亲的冤屈,首先便是活着。想要活着,就要把仇恨埋在心里,不要轻易给别人看见,记住了吗?”

程安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从那往后,程安确实再也没有与人争辩过父亲李伯庸的冤屈,他变得沉默了许多,也收敛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样,动辄便伸出爪子挠人。

掖庭的罪奴很难被带出宫,林音暗中动了几次手脚,将程安连续换了好几个宫苑,直到前两年才顺利改掉了他的籍贯,从罪奴变成了普通奴才。名字也从李程,变成了程安。

原本只想给他一个安身之所,让他平安渡过余生。

毕竟以他的身份,想要跟实力雄厚的陈伐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现在,她却不得不将面前的少年带入这场政治旋涡里。

林音垂手放下手里的茶杯,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过完年你就十七了吧,还想继续留在宫里吗?”

“程安想留在宫里,”程安俯身叩首,将额头抵在手背上,低声道,“只有留在宫里,才有机会接近陈伐,才有机会给父亲报仇。”

“你意已决?”林音问。

“我意已决。”程安没有任何犹豫。

“好,”林音点头,“既然如此,我需要你换个地方行事。”

程安微顿了一下,再次点头:“ 是。”

“我知道你师父待你极好,你一时舍不得离开他。但这件事只有你能做,也只有你最合适。”林音低声问道,“你可愿意?”

“奴才愿意,”程安立刻叩首,“能为将军效力,程安万死不辞。”

“好,”林音道,“还是和往常一样,过几日会有人联系你。”

“是,”程安应了一声,又询问道,“不知这次要去哪个宫里,是否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上德殿内,”林音缓缓道,“天子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