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容理完公务,盥洗罢已是深夜,寝房尚留着一盏昏黄的灯。
撩起床幔,谢青绾深陷在衾褥里好梦正酣。
她毫不设防地睡在最里侧,极浅淡的嫩粉色唇瓣莹莹珠润。
冷白的长指摩挲过她浓云一样的乌发。
床幔落下,夜色吞没人的视觉,却仿佛无形放大了其他一切感官。
顾宴容嗅到她身上潮润的水汽与发香,掌中乌发滑如冷绸。
楼外山雨急骤一刻不曾止歇,这一方小小天地却笼罩在巨大的空寂之下,连她细碎的梦呓都听得一清二楚。
指腹带着微小的粗粝感缓缓擦过她黛色的烟眉,睫羽浓长,鼻尖秀挺。
他按上那张丰润漂亮的唇瓣,指腹下触感柔软微潮。
长指重重辗过唇肉,指尖陷入她微张的口腔中一小截,触到湿濡的内里。
谢青绾全无意识地嘤咛一声,温热的舌尖柔软到不可思议,无意识抵弄着他的指节。
顾宴容沉沉俯下身去,满眼是她莹润浅粉的唇色,饱如荔果。
夜色滋长人的恶念。
他从不是一个习惯于控制心中恶念的人。
男人裹挟着一身冷雾寸寸俯下身来,贴近那双温热的、未被采撷的唇瓣。
已压得极近,才恍然捕捉到一丝少女浅到近乎于无的呼吸。
她单薄得仿佛百花杀尽时垂垂静放的幽草,不知春色几许,花期几何。
顾宴容垂眸静默。
按在唇间的手缓缓游离,像是把玩着一件精致的瓷器,抬起她的下颌。
温凉湿濡的触感却落在了她颈间,舔.舐,细抿,慢条斯理尝过那里的每一寸肌肤。
好梦沉酣的少女如他所料蹙起了眉尖,乱颤着往衾被深处蜷了蜷。
顾宴容埋在她细腻如软玉的颈窝间,像是蚕食猎物的孤兽。
他隔着衾被将人拢进怀中,在那片被舐弄微红的肌肤上落下点水一吻。
该为她再寻良药了。
谢青绾泡过汤泉,一觉睡得酣畅淋漓,连日来的昏沉迷蒙都扫去一些。
身侧早已没了温度。
推窗远望,骤雨初霁,山间岚雾正浓。
谢青绾如常起身,芸杏伺候过盥洗,正一丝不苟地为她挽着发髻。
她揽镜而顾,芸杏在一旁调笑道:“王妃今日气色绝佳,想必……”
才起了个话头,嗓音忽然渐低下去。
谢青绾疑惑地回头,见芸杏伸手探至她颈侧,皱眉极为凝重道:“王妃,殿下他……对您动手了?”
谢青绾:?
她纤细瓷白的侧颈上,赫然有连成小片的浅淡红痕。
谢青绾怔了怔,显然同样不知其来历,失笑道:“胡思乱想些甚么。”
她本就是幽静流丽的容色,今日难得有了点气色,含笑时更清泠动人。
芸杏一时晃了眼,望着她漾漾含波的水眸,暧昧笑道:“那便是您与殿下……”
她与摄政王?
谢青绾后知后觉听懂了她话中所指。
她一手松散拈着螺黛,支颐认真考量半天:“我与摄政王,是……”
知音?远算不上。
朋友?不大贴切。
谢青绾打从支起的窗角远望山外,晨雾深浓,看花非花。
她不确定道:“应该……算得上是盟友罢。”
王府富贵盛名全仰仗这位操持权柄的摄政王一力撑起。
她入了王府,便是入了摄政王羽翼庇佑之下。
芸杏道:“可依奴婢看,殿下待王妃已是顶好的了,兴许,是对王妃有意呢?”
谢青绾于是想到他昨日矜漠又微妙的眼神,想到那句平淡没甚么起伏的“退开一点”。
她一脸确信:“没有。”
颈侧那片红痕浅淡到几近于无,指尖碰一碰,全无甚么异样。
大约只是夜里觉不安分,偶然擦伤而已。
谢青绾换了身桂落山涧纹样的淡鹅黄色衣裙,发髻秀丽,挽着支鸢尾化蝶嵌萤石碎光银步摇。
她在膳堂落了座,侧眸不见摄政王半点踪影,问道:“殿下呢?”
话音才落,顾宴容恰好行至膳堂。
他披着一身干净冷冽的雾气,长袍广袖,手中握着满是字迹的厚厚一沓宣纸,似乎是才抽考了小皇帝的功课回来。
倒将她用膳的时辰掐算得很准。
谢青绾起身问礼,行动时发间萤石步摇隐有碎光:“殿下金安。”
顾宴容免了她的礼,才要落座,余光忽然瞥见她颈侧未退的红痕。
像是无垠山雪里斩卷的朱墨,在纯白中泅开大朵红痕。
他倾下身来,男性修长的手指擦过那片绮靡红痕,带着点难以言明的微妙意味。
谢青绾从来捉摸不定他的情绪,纤指揉着颈间红印,小声解释道:“我也不知这是怎么来的。”
顾宴容便迁就地应她一声,仍旧没甚么动作,像是耐心等着她再问些甚么。
谢青绾于是仰起脸来,目光清澈又诚恳道:“殿下饿么?快用早膳罢。”
顾宴容思路一顿,落在她颈间的目光淡去一些,冷感渐起。
他长指揉了揉那抹意料之外的暧色痕迹:“疼么?”
落指处不偏不倚是她颈间最敏感的那块肌肤。
谢青绾耳后发麻,一时想不通摄政王怎么就偏偏钟爱这里。
他按揉的手法并不暧昧,同她隔着距离,正经如探淤诊伤一般。
颈侧命门处血脉交汇,单薄脆弱,红在这里确乎骇人了些。
谢青绾仰头认真道:“只是一点擦蹭,殿下莫要多虑。”
她全无半点警惕。
昨夜的寂静,迷乱,钳在下颌的手和摄政王浓热的呼吸没有在她脑海里留下半点印象。
她只知道,再耽搁下去,她的百合燕窝便要回炉煨着了。
行宫不敢轻怠摄政王府里的吃食,日日拣着顶好的东西送进来。
因在摄政王新婚月里,仲春的时节竟也弄出新开的百合来,日日往银渺阁里送。
饭罢漱了口,晨起精力尚佳的谢青绾便低低压一个呵欠,歪近美人榻里支着脑袋例行打盹。
才煎好的热药凉在一旁矮几上。
一路舟车劳顿,众人尚在安置休整,今日便也没甚么集会。
顾宴容似乎昨夜理完了公务,那堆成小山的文折已然不见,桌案上只静静躺着砚山与镇纸。
他正批阅着小皇帝的课业。
谢青绾舀了勺汤药,入口忽觉味道变了些,有些古怪地搁了下来。
素蕊送来一碟蜜脯:“王妃,行宫里有难得的上品熟地黄,古法所炮,是滋补的佳品,苏大夫便稍稍改进了方子。”
谢青绾安静叹一口气,捧起汤药小口饮尽了。
清茶漱过口,并不去动那碟蜜脯,支颐伏在矮榻上出神。
她的情绪倒很好辨认,是一眼看得穿的落落寡欢。
沐浴汤泉的小小雀跃散去,复又回退为那日宫宴上幽静赏春的一捧雪。
顾宴容笔尖停顿了很久,山风掀起宣纸的一角,染了笔端的朱墨。
狼毫落回砚山,玄袍拂动时带过气流,微冷的气息靠近她肩侧。
谢青绾微微偏头仰脸,看到摄政王得天独厚的一张脸。
他没有如平常一般俯身居高临下,而是极沉寂的蹲下身来,宛若蛰伏的凶兽。
这头凶兽贴她有些近,开口时有酥热的触感爬上她的耳廓。
他问:“很苦?”
少女眉眼温郁地摇了摇头:“算不得太苦。”
汤泉行宫的山涧清冷出奇,谢青绾披着斗篷,小靴踩过幽草时有雨后清冽的泥土气息。
大约是那碗汤药起了效,她被山风吹散些困意,掌心都攥了些热意。
谢青绾不过随口扯了句“似乎隐约听到泉响”,却不想这处山涧就在银渺阁后。
汤泉行宫本就依弥雾山山势而建,天工鬼斧,包罗甚广。
顾宴容负手走在她身侧,听泠然的泉响。
天地幽谧,空谷间有刻入骨髓的孤寂感缓缓爬上来。
一众侍从不近不远地随在身后。
谢青绾起了个话头:“殿下,这山涧可有名字?”
顾宴容忽然顿住脚步,负在身后的手微动:“涧驱岚雾,竹荫清源。”
这句子她临摹过无数遍,自然再熟悉不过。
谢青绾怔了怔,抬眸惊异地望向他:“这是……响泠泉?”
她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响泠泉引》正是裴濯甫当年为上巳节汤泉行宫临水宴饮而作。
后来这本飘逸斐然的字序,被昭帝赏给战功卓著的镇国公以示厚重,辗转到了她的案头。
难怪摄政王的住处安顿在这幽僻清冷的银渺阁,原来还有这份渊源。
谢青绾挽裙蹲下身去,纤指拨了拨凛冽泉水,冰得微眯起眼。
树荫间透出单薄的日色,披落于她流锦春衫上。
顾宴容被那截皓白胜雪的细腕晃了眼,着意挪开目光。
他自诩冷静克己,手中杀孽虽重,却实则少有失控的时刻。
“啊!”谢青绾忽然惊呼出声,起身连连后退,一头撞进了朝她靠近的摄政王怀中。
王府玄甲卫瞬间戒备,拔剑声破空连响。
少女攀上他的肩颈,全无章法地瑟缩在他颈窝间,将一身重量坠在他身上:“有蛇!”
近乎要哭出来。
顾宴容按着她的后心,正欲开口安抚说水隙常有小蛇游走,并不伤人。
谢青绾将那只粉白漂亮的手举至他面前,可怜巴巴地央告道:“险些擦了我的手。”
她努力仰着脑袋,颈侧有还未褪尽的红痕。
命门脆弱,却有人在她这样的地方碾下一片创痕。
是他所谓“冷静克己”的驳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