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陈德安躬身行礼:“回陛下,都找到了。”

漆红的托盘雕着细致的纹路,上面琳琅满目各种书籍整齐划一的排列在上头,恭敬举起。

随着李昀的一声轻嗯,这些书册同奏疏一起摆到了桌案上。

李昀屏退了众人,将摆在最上面他点明要的那本《添香宝鉴》怀着郑重钻研心态展开。

心中早有预料但在垂眸钻研的时候敲击在桌面上的手指动作停滞,眼眸凝水,薄唇不由的抿成一道直线。

他今日惊鸿一观给李昀心里造成了许多的波澜,毕竟他从没想过吕善盈这般如同谪仙的一样的人物看这种东西能够与名著典籍放在一处。

况且她从哪里来的?定然是到了飞云观之后让人给采买的。

在那人身上出现这样的话,李昀觉得意外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她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她啊,永远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被她周身的矛盾所吸引,然后步步沉沦。

想起那一句“山河无恙”李昀心情稍霁,看着书册上线条简单但包罗万象的画也没有了抗拒。

他想要完完全全的得到一个人,得到她的心,所以会有十分的耐性将人扣在怀里。

但她不论如何,都不会逃得掉。

烛光葳蕤,噼里啪啦的结了一个灯花。

陈德安静悄悄的将人的浓茶换了一杯温茶,小心放在不会被蹭到的角度,然后躬身退下,候在书房外,同其他宫人一处。

半晌之后,他听着殿内的李昀带着笑意,神情轻松说道:“来人,宣军中疡医与太医院院判入宫来。”

陈德安应是,躬身退下之时迎着灯火朝李昀那边偷偷看去,陛下嘴角笑意温和,眼神却深不可测,如漆黑深渊让人望而却步。

那种运筹帷幄的让人觉得恐惧的压迫感让他心跳的越发紧张,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步一步出了景安宫,迎着外头冬日里的风霜,浑身被冷风席卷才发现他出了一身冷汗。

“陈总管,这是怎么了?”

门前侍卫瞧着陈德安擦拭额头汗水的动作询问起来,陈德安轻叹一声拱手后摇摇头,招来自己小徒弟按照陛下旨意安排,最后嘱咐一句:“腿脚快一些,莫让陛下等着。”

等人带着灯笼走了,他站在外头看着天上被乌云半遮起的月亮,越发拿捏不准陛下心意。

但上一次,他见着陛下这种眼神,是什么时候呢?

是一月之前,先京中圣旨更快一步的塘报,没过今日先皇急招陛下进京,陛下为自己穿上护腕,带着他们策马往京中出发。

那夜深沉浩瀚,星子闪烁,陛下一身劲装窄袖武服贵气之余更多了飒爽英姿,宽肩窄腰,剑指中原。

“走,进京觐见父皇。”

那时候,他的眼神便如同现在一般。、

——如早春惊雷,轰隆巨响。

运筹帷幄...绝不容许任何的失败。

那一次是皇权龙椅,这一次是...

吕善盈说完便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该要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比起背叛更多是厌恶自己无力,就这样当成一个玩意儿一样的被骗了。

云渊隐瞒是理所应当,毕竟在皇权之下就算告知自己真相也无用,尤其还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而“陈元”便是新帝,只让她觉得讽刺,喜欢她什么呢?喜欢她这张脸,还是喜欢她身份带来的刺激感,就如同她之前想法一样。

只不过她那时想的是相互取暖,现在却被人居高临下的欺骗,所以心中郁郁。

脚腕本已经没有什么痛意,现在走在路上却觉得越发疼痛起来。

吕善盈的理智告诉自己是因为今日走动太多所以抽疼,但难免责怪心情不佳越发屋漏偏逢连夜雨...都欺负她。

她只想...在规则之内肆意好好活一回,却偏偏被人戏弄。

想起白日里说的那些,吕善盈心中也觉得讽刺,她自认聪明,却从来都痴傻不过,被先皇操纵又被新帝欺骗。

他那么问自己...一定觉得十分可笑吧。

心中野望蔓延的贵女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他那居高临下的怜悯一定很有成就感吧?

踉跄回到房间内,脚腕好像越发疼了一些,那两张书写出来的字迹还在书案上,吕善盈点燃灯火,颤抖的指尖划过书页,摩挲出有些刺耳的声响。

白日里的甜蜜到现在成了舌尖上洋溢着的苦。

那人到底想要怎么样呢?仅仅是逗她玩儿如她一般觉得刺激,还是...

泪滴落在松软宣纸上被晕染,纤长的睫羽被灯光赌上金色,脆弱的迷茫与恨意让她指尖用力将桌上的纸张抓起攥成一团扔在地上。

“小师妹小师妹,师姐来了,我可以进来吗?”

外头轻巧的声音打扰了吕善盈的思绪,她将泪水擦拭干净,清了清嗓音之后说道:“师姐,进来吧。”

长安是云渊从捡回来的孩子,年纪还小,她身上有一种幼崽面对着整个世界极具热爱的轻松感,好似任何事情都无法让她难过。

云渊把她养的很好,知礼节,明是非,她不缺爱,所以对她这个年纪大的师妹也不吝啬爱意。

长安来的时候晚霞到了荼蘼,身后跟着的狸花猫喵喵叫。

她即使早就对吕善盈的美貌有了准备,但迎面瞧着那美的如精美瓷器一般的玉人,她还是怔愣了片刻。

比晚霞还要耀眼,落日熔金,也只眼前一人罢了。

但她关上门瞧着变暗的视线就皱起眉头,嗔怪问道:“师妹怎么不多点几盏灯呀,不然暗了看书伤眼睛。”

吕善盈听着才恍然笑笑,她撑着灯在书案旁被当做正在看书,但她没多说什么,看着长安忙上忙下的替她张罗起来,不一会眼前便如同白昼。

“多谢师姐惦记,瞧我都忘了。”

这话对于长安来说是极大的夸赞,将端来的姜汤放在桌案上,坐下后挺了挺胸膛示意吕善盈快喝,然后问道:“是师父告诉我的,师父和我是长辈,照顾你是应该的。”

“不过你本来就身子弱,脚伤虽然好了但也不应该操劳的。”

她看着吕善盈纤细身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淡绿色的裙摆展开优美的弧度,墨发如瀑十分好看,说话也不由自主的更温柔了些。

比起教导更相撒娇。

吕善盈捧起姜汤暖暖手,蒸汽扑出,连带着她的眼睛也模糊了一瞬。

滚烫的杯壁将她浑身暖和了起来,隔着晕晕烟雾对着长安关切的眼神点点头。

她一日喝了两次姜汤,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但她始终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

“我难得出门,就想要往外头看看,就想要做自己从前不能做的事试一试,让师姐担忧了,是我不好。”

长安本就是佯怒,哪里会真的生气,听着吕善盈这么说脸上露出薄红,忍不住的低下头,然后又偷看着吕善说道:“那你就是和我一样了,我也想要试试师父不让我做的事情,想要功课自由,就不用早起和其他师兄师姐一起做早课了。”

她瘪了瘪嘴:“冬日里起身,太冷了,不过幸好师父比观主更好商量一旦,还能和她讨价还价,获得一点点自由时间。”

吕善盈安静的聆听着她的抱怨,玉容被热气熏上了薄薄的粉意,有似乎想到了什么,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上挑,一瞬间牡丹盛放。

“是啊,师父人好,所以也能够体谅。”

自由,不就应该由自己争取吗?她所委屈的是被欺骗,但最终回归问题本质是难以发觉李昀那个皇帝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

对她来说最可怕的后果也不过是要把她带回宫里,可她的身份堵不上前朝人的嘴,迎娶先皇废后为妃,他除非是嫌弃这个皇位太顺遂了。

即使对李昀并无多少影响,也——不至于,为美色而劳心劳力。

“所以,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和师父周旋,未尝不能为自己争取想要的呢。”

吕善盈沉吟一声,好似没有看见长安因为她这一句话骤然亮起来的眼眸,嘴角弧度狡黠,将那一碗姜汤全部喝完之后才说道:“譬如...明日跟师父说,晚课会好好学习,那早课能不能不去?”

“师父会同意的。”

她嘴角弧度温柔,眼眸闪烁如同星子倒映其中,长安觉得从她进门开始到现在师妹好像有些有些变化,但有说不准究竟是哪里变了。

有些踌躇问道:“真的吗?这么光明正大,师父不会骂我吧。”

吕善盈想明白之后慵懒靠坐在椅子上,泛着红晕的指尖随着坐姿折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她挑了挑眉说道:“我保证,师父会同意的。”

就当...云渊骗她的代价?感受一下两个徒弟的叛逆。

长安蹦蹦跳跳的离开,小狸花却没有走,喵喵叫可怜兮兮的。

但吕善盈知道这个害她脚受伤的罪魁祸首一点也不老实,被整个飞云观的小弟子们供养着,可疼爱了,但没有一人能够得到它的心。

烛泪氤氲,燃了一般,灯火葳蕤结了一个灯花。

吕善盈独坐在木椅上歪了歪头,轻叹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会放任自己全入暗巷,都不想束手就擒,是以在仅有的局面之中争取与她有利的结局是唯一能做的。

李昀一个新帝没有必要为了她引起波澜,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如同往常一样。

吕善盈想明白原由让自己镇定下来,想但起那个在自己面前青涩体贴的伪装样子咬了咬牙。

“狗东西。”

狸花不解的歪了歪头,又喵喵叫几声,伸出小爪子拍了拍吕善盈的绣鞋,仿佛赞同一般。

等吕善盈反应过来的时候,绣鞋的上的小梅花印已经干涸凝固在上头了。

像极了新皇李昀。

留下重重痕迹,不管别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