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感叹自己百密一疏。
本想正式初见留下一个好印象来接近,翩翩少年郎总比憔悴要好些。
避免眼下青黑暴露自己焦灼心情,但万万没有想到就凭那一点点脂粉从一开始就错了。
内侍...
是因为内侍才会放心,两人关系才会一日千里。
李昀想明白之后真的是被气笑了,凤眼张扬,忍不住赞叹吕善盈的胆子。
幸好,幸好是自己来了。
也幸好是自己被误会了。
若都按照吕善盈的设想的话一切都会非常顺利。
——仁敏仙师即使被贬在宫外,但她依旧代表着从前皇室的面子,她和一个内侍私相往来是大事吗?
是。
——但是新帝会让这件事曝光出去,让满朝文武黎民百姓人尽皆知吗?
不会。
不论继位的皇帝究竟是谁,但凡好面子就不会将这件事暴露出去。
最后“私通”一事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当朝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要么直接将两人清算。
反正吕善盈有恃无恐。
李昀阖上眼睛,将外头的云蒸霞蔚摒弃,指尖好似还有着刚才缠绵的清冷温度。
带着薄茧的食指与拇指摩挲,这是李昀思考时的姿态。
若一切顺遂,有云渊这个从根源上对吕善盈亏欠的人在,她在飞云观怕是早就已经乐不思蜀了。
手指骨节骤然攥紧,脸上笑意弧度越发明显,清隽俊美。
冬日寒风被尽数挡在窗外,微风吹起车帘,日光染上浓郁的金红,烈火烧熔般的落日余晖尽数倾洒在如圭如璋的少年帝王身上。
独属于吕善盈的温情面具被脱下,他睁开眼睛,呢喃道:“任这世间多种阴差阳错,鸡鸣狗盗之徒,利欲熏心之人,唯你共我可成当世无双良配。”
他冷肃的声音传到正在车辕上坐着的陈德安耳中,如雷声鼓动在耳边。
“陈德安,孤改变了主意。”
“不仅要摆放在景安宫内,还要多放,孤要时刻铭记这个教训。”
李昀气势汹汹,无法想象他在错过了一次之后再错第二次,眼睁睁看着意中对别人放下芥蒂,和别人...这般亲近。
所以,李昀这一次把所有细枝末节全部抛给吕善盈,时机已经到了,他马上就要一网打尽。
想起耳朵被嗔怪的那一句“属狗的吗”,李昀嘴角轻轻挑起,抿了抿唇,等待着守株待兔。
马车外头陈德安本能大于理智的先应下,想起今日行礼时候的惊鸿一瞥窈窕身形,被微风吹皱的帷帽清丽出尘,实在貌美绝伦,连他心有准备都忍不住心尖颤颤。
也难怪陛下苦找许久,知道了...身份也不能自拔。
最后陈德安也只能在心中感叹一句:希望一切顺遂,莫要让这般美人背负上如祸水一般的骂名。
马蹄声哒哒前行,拴在檐上的铃铛叮咚响动,逐渐远离。
日暮西山逐渐下沉,光和喧嚣都随着夜的到来更加寂静。
云渊接到了消息悄无声息来到飞云观中央的祈福树之前时,看到的便是她的小弟子一身雨过天晴色的袄裙,裙袂随着空中的微风微微摇曳。
脖颈间的狐裘绒毛让她多了几分柔软,放眼远处枯寂宁静,墨色与红丝带交织其中她像是唯一的生机绿色。
便连冬日都知道,环住她就像与春日抱了一个满怀。
那双纤细的手如同白玉般,紧紧握住掌心中的帷帽,轻纱沾染地上水珠。
指节细若梅骨,指尖莹润剔透,这是一颗需要锦绣纱幔绫罗珠绣供养出来的奇珍明珠。
云渊一进来就被这样的美景触及而心情一晃,不论看多少次,不论已经做好了多少准备,她都会觉得眼前之前更像庙堂之中的神灵。
她微微走近,看着那双眉头紧紧皱起,娇艳的唇瓣被抿的泛白,眼眸看着眼前的祈愿树好似有几分迷茫之意,好似一块霜雪落入掌心之中,脆弱到下一刻便会消弭其中。
又像是孤身一人进入穷巷,精疲力尽却没有前路。
“发生了何事?”
今日很应该心情上佳?为何会有一种脆弱之感?
迷茫空洞竟然比第一次初见还要来的厉害。
云渊见过入道观知晓前途未卜时候的吕善盈,所以不解她现在的脆弱迷茫,毕竟那时候对许多人来说才是生死未知,前路茫然。
那时候吕善盈都能够直接面对,那何况现在呢?
但她转眼想到李昀的真实身份在吕善盈面前从未暴露过,白龙鱼服乔庄在身边,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暴露了。
吕善盈听到这话才有些机械的转过头,眼眸微红,那双明艳的眼眸之中迷蒙无措,柳眉微微舒展,将云渊现在表情看在眼中,现在凝重神情尽入眼眸里。
“他的真实身份,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嗓音飘忽,热气消弭在空气中,她的声音空山玉碎。
吕善盈送完人回来,那片枯萎的竹叶露在她手上,她才恍然明白自己局促之间到底是错过了什么真相。
身在其中被一叶障目,被牵着鼻子走,亏她还一直要强。
云渊脸色一凝,吕善盈继续开口:“你知道对吗?他是瞒着我一个对吗?”
新帝不喜欢她她早预料,但她没想象到实际上的新帝比她脑海之中幻想的新帝还要可怕,能够这么伪装,这么在她的面前。
亦或者说,把她当成了一个猎物来彰显他的魅力?
“他...倾慕你多时,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他现在喜欢你是真的。”
吕善盈睫羽轻颤,眼周像有一只黑色的蝶,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云渊,确认云渊虽然遮掩但没有说谎之后才算是心情微霁,抓着帷帽边缘用力到泛白的指尖稍稍放松些许。
“他不想你知道,他就有千百种方式不让你知道,他让你知道,必定是他想让你知道了。”
云渊顿了顿,她向来不愿意处理儿女私情,对上吕善盈这个早些年间的事主心有愧疚,说话更要再三斟酌几分,所以愈发不知该要怎么说。
“阿善,当今陛下不论如何,都要比先皇要好很多。”
她见吕善盈依旧不说话,侧身看着虽然没有完全进入夜色,但星星和月亮已经出现的苍穹说道:“星星很美,外面的风景也很美,但你想要做些什么,是可以权衡的。”
吕善盈眼睛微微眯起,忽然想到那个跟她说家中富足的小郎君,那时候她已经有所察觉但没有抓住那灵光一现。
——若是家中富足,哪里会将儿子放进宫里当内侍呢?
她咬紧了牙关,却微微一笑,眼波潋滟,绯红的眼尾如娇艳的花:
“师父放心,我不会拿着我的命来跟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开玩笑,毕竟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吗?”
吕善盈显露出与刚才知道真相时候脆弱溃败的完全另外一面,战意凛然,若不是孱弱的身姿只看脸上意气就如同常胜将军一般:“我相信这些皇帝处理政事上比先皇好很多。”
“那他顾念名声,也一定做不出来抢占先皇废后之事吧?”
她轻笑嫣然,明明现在讨厌李昀骗她气得要死,但依旧不服输的瞬间找到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破局之法。
云渊听到吕善盈最后一句话,甜丝丝的分外娇俏,但话中冷意如刀如剑,比风霜还要割人。
——“毕竟,半年前,他还要在我面前跪下,称我一句“母后”呢。”
她说话之时眼眸微微眯起,暖玉面上殷红朱唇绽着和煦笑意,顾盼生辉,仿佛真是一个无害的娇软美人。
说完转身离开,她的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如从前没有什么能够将她打倒一样的刚强。
云渊回想,似乎也未曾见过她的黯然神伤和心碎流泪,但她现在也还是一个小女孩...一个早早离开亲人在泥潭里挣扎的小女孩。
她又能够做些什么,才能够保护好她呢?
听了这话云渊只能沉闷的叹了一声,看着人逐渐走远,心里暗暗想着:果然,她最讨厌儿女私情了。
等怀揣着满怀心事回到房间内看着等下挑灯夜读、抓耳挠腮的徒弟,她又叹了一口气:就没有让人省心的。
凝声开口道:“等下给你师妹烧掉热水送过去吧,她刚才吹了冷风。”
长安听了这话赶紧将笔一撂,径直激动地站了起来:“师父放心,我马上就去照顾小师妹,绝对不让小师妹感染风寒。”
云渊又看了一个背影,揉了揉眉心,心中:...
李昀回到宫中便开始继续有条不紊处理政事,宣官员进宫。
他表面上完全没有显露着心中的波涛汹涌。
朝政之事他得心应手,有些事半日就能处理完毕,真有大事彻夜也精神抖擞,只不过他今日心情复杂心思更乱了些。
朝堂上除了常事之外,旁的就是匈奴还有选秀两事成了常态,尤其后者。
烛光如炽,灯火葳蕤,李昀浅酌一口浓茶,听着在下方官员起身告退之声点点头。
待全部完毕,他阖上眼眸,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在桌上,指尖如玉。
“陈德安,孤让你寻得东西可都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