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善盈有些诧异。
她没有想到李昀会跟她说起从前。
对大多数人来,新人不知旧事,旧人不知道新的经历才是最正常不过的状态。
尤其是她和眼前人的关系,论亲近能够抱在一处拥吻,尽情放肆,可若论疏离,吕善盈只知道他是一个内侍。
旁的姓甚名谁是否作假,目的几何她都不想过问。
至于她的曾经,暴露在别人眼中的也只会是有点倒霉的“废后”,内心种种,她从来不予对外人说。
也明白旁人并不会懂她的心情。
无人能够设身处地,无人能够共分担,是她早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实。
现在李昀的开口,显然突破了他们相处方式上的那一抹薄纱,尽数摧毁。
吕善盈显然没有破坏李昀的倾诉欲,而是睫羽轻垂,落在眼周投入一片阴影,尽显她的柔软之处,歪了歪头郑重倾听。
李昀开口时候是冲动,五分真五分假。
史书之上莫说帝王,就连出身贫寒之人一朝得势都会将过往所有“不堪”经历尽数销毁,不愿意承认从前岁月。
但他不一样。
李昀时刻谨记着他幼时的日子究竟是如何度过,所有不堪,所有需要在仇恨之人面前伏低做小的岁月。
“我家中富足,兄弟姐妹甚多,父亲后院之中的人也多。”
他凝视着那一双如星眼眸,眼下的泪痣昳丽明艳,如同明月昭昭,照耀着他这个并不虔诚的信徒。
“母亲并不得宠,得意的仆妇下人都能够欺负我们母子。”
“我们在一个破败的后院之中过了八年,那些记忆之中融化了的雪水,挖起来的青苔,半干了的馒头...都是我们果腹的宝贝。”
李昀亲眼见过,那个名义上照顾他们母子的太监,用的是四菜一汤,吃的贡米。
何为主,何为仆?
他从幼时就明白面上的东西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人,如何让他得到所有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那第一颗糖是我二哥给我的,他嘲笑我活的卑贱,连糖都没有见过,所以我笑着点头坦然的应了,因为他说的一是事实,二是只要让人哄高兴了,我就能够吃糖了。”
李昀的二皇兄他早就已经忘记是什么死后死的了。
他只记得这件事给他上了好好的一堂课,告诉他不要管别的,不计一切代价得到了放在掌心之中才是真的。
李昀嘴角带着笑意,却和刚才在雪中的纵容温和完全不一样,他在吕善盈面前诉说了从前,眼中不可控制的出现了阴鸷与不屑。
与他往常姿态完全不同。
“糖对于我来说,从来不只是一个糖。”
眼前姜汤的热气袅袅,吕善盈隔着烟雾看着咫尺之间思绪好像沉浸在过去风光的李昀皱了皱眉。
不知道该要如何劝解,她只握住了他的手,然后那双手被人细细包裹,十指紧扣。
“把姜汤喝了吧,驱驱寒,免得我担忧。”
吕善盈点了点头,就着李昀的手喝了一口姜汤,思绪却没有李昀抽离的那么快。
吕善盈幼时过得很开心。
即使父母亲早在她没有记忆的时候已经离开,但她的祖父给了她所有需要的爱。
彼时她第一次在棋局之上赢了祖父,奕了一场以朝堂天下为局的棋。
“我家阿善若能科举,必为状元之才”,祖父看着她微微叹息,“若能入朝为官,必定泽安天下。”
吕善盈并不懂祖父眼里的古怪神色,长大后回忆起来才知道是遗憾与释然。
她幼时听惯了夸赞,一身张狂,把玩黑白二色的棋子,来听一个响,笑着开口:“当今陛下若是明君,定然不会限制女子为官,而我一旦为官,朝堂之上,我要九十九。”
“若是陛下昏庸无道,那说明,他没有这个福气来让我效忠。”
吕善盈没有想到,她等的女子科举没有到来,而她也对那个皇帝失望,甚至最后还连她祖父的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
她被出生时候的流言束缚了半生。
掌心被人用指尖轻轻挠了一下,吕善盈这才从记忆之中骤然回神,本一直游刃有余不服输的人眼中也带了几丝迷茫。
“阿善,喝完。”
吕善盈乖乖的点点头,将那一碗从沸腾到现在温度正好的姜汤全部喝完。
很难以相信她竟然会在李昀面前恍惚,回忆起从前。
这是不是说明,她也在交托信任了呢?
可...这本该不就是为了刺激,为了一晌之欢吗?
李昀注视着她脸上难得的懵懂,暗叹一声:可爱。
见自己终于将姜汤这个事绕了过去也十分欣慰。
说出从前是临时起意,但他将人融入到他的未来是蓄谋已久。
李昀从认出吕善盈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另外一种结局。
李昀不喜欢姜,但这一次他没有替吕善盈擦拭嘴角,而是视线紧紧盯着那双唇瓣,许久低头吻了上去。
怀中之人没有如何犹豫,张开双臂环住了郎君的脖颈。
细白的脖颈修长,如同天鹅般,最适合弄上些许印子,做上些许标记。
等一吻终了,吕善盈眨了眨雾蒙蒙的眼睛。
“你未过来的时候写了很多书信过来,都没有展开看,今日要不你当面写一个吧。”
她果然还是不喜欢小郎君恨不得把她吃干净的架势。
赶紧找点别的事让他干干吧,别光惦记她了。
嘶。
背过身后吕善盈悄悄抚了抚唇,都被嘬肿了。
吕善盈在飞云观过得十分舒适。
云渊出于补偿心理,要什么给什么。
所以吕善盈的书桌上琳琅满目,李昀瞄过一个半盖着的书册名字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将书名记在心里。
《添香宝鉴》是什么书,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呢。
心上人给亲自砚墨,这和批阅奏疏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李昀望着眼前的纸张,浓墨点在莹白的纸张上,信手一来便是彰显着风姿疏狂的飞白书跃然纸上。
吕善盈在他身边看着,他先下笔写了一个“怀”字。
暗暗想着他会写一些什么。
难不成是“怀瑾握瑜”?
不过...人什么都可以伪装,但字如其人,一般来说即使收紧了尾巴也会在顿笔处泄露。
眼前人这一笔飞白书可以说是精妙绝伦,怀揣着掌握一切的意气。
吕善盈微微拧起眉头,这笔字迹,绝对不能是勤能补拙可以写出来的。
“阿善瞧瞧?可还入目?”
在吕善盈思索的时候纸上的字已经成型,并非她想到的歌功颂德,而是用最张扬轻狂的飞白书真的写出了一句情话尺素。
“怀,中,拥,月。”
吕善盈一字一句见桌上的字迹念了出来,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之人微微弯起的眼眸。
“我正在抱着我的月亮呢。”
那双平日里在她面前装的儒雅温和的人抽丝剥茧的露出真面目,却并没有让她觉得厌恶。
但...这是真的吗?
吕善盈无奈的回避那个炙热的眼神,接过他手中的笔,轻笑着开口,逃也似的:“那你看看我的飞白书。”
她所学之中无有不精,书法当中最爱飞白书的肆意轻狂。
心里纵有万千想法,但当视线落在那张白纸之上,看着上面同样极佳的笔迹她却有了几分好斗之感。
比一比,她可从来没有输给过谁呢。
李昀负手而立,侧身看着吕善盈执着一杆湖笔,视线专注,手腕纤弱,腕骨微微凸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肌肤有多敏感。
但现在她的这一手腕微动之间,仿佛搅动着风雨才能够平息心中意气。
“山河无恙”
四字跃然纸上,让李昀瞳孔微大,神情古怪的看着吕善盈。
吕善盈放下手中湖笔,对自己的字十分满意,没有给祖父丢脸。
纸上两幅字迹同是飞白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李昀静默的看着,一副步步为营,只在最后顿笔之处尽显势不可挡之攻击性;一副如刀似剑,字字醒目卓绝,却有着书写之人连自己都没有看出来的小谨慎。
两人只做放在一起难分胜负,只觉得就该放在一处。
见着李昀神色有些古怪,吕善盈有些不解,但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四字轻咳一声说道:“这是祖父在世时候的理想。”
山河无恙,江山稳固。
这八个字祖父从前日日在她耳边念叨,她祖父虽不在朝堂,却挂心了一辈子。
吕善盈本只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写出来这四个,毕竟这四个字从来与她这个先在深宫之中后再道观里的人没有半分关联。
但一旁的李昀听了这话,不仅没有放下反而肃容问道:“那你呢?”
“你的理想是何物?”
外头风呼啸的敲击在窗棂上,屋内熏香轻烟袅袅。
吕善盈呆呆的看着李昀,此刻她已经无暇去想李昀气场全开的追问。
只觉得心动如擂鼓,心跟着一起战栗,耳中片刻不得安宁。
那双漂亮的眼睛蒙了一层氤氲,眼中无措如同懵懂幼兽被戳中了软肋。
——“那你呢?”
——“你的理想是何物?”
她的理想是何物呢?
作者有话要说:疯狂上分!
不然老婆肯定会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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