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善盈见过因为面容上有些瑕疵,所以用脂粉装点,还有的内侍年纪大了便开始在自己脸上画胡须,吕善盈都亲眼见到过。
只不过那些小内侍有些时候把握不好脂粉的用法或者过量,在面容之上倒像是涂了一层假面,都能凑齐揭下来一般。
眼前这人眼下薄薄一层倒更显得他肌肤肤白如玉,只觉得他通体白净,美玉无瑕。
脸上蒙了一层薄红,衬起来只觉得他俊朗斯文。
吕善盈心里想法千回百转,却没有了刚开始那种嫌恶之感。
——她讨厌所有可以威胁到她的,却从来不会无理由的讨厌可怜人,尤其是不会威胁到她的。
刚才这人将自己打横抱起一瞬间突破了吕善盈为自己创造的安全距离,让人只觉得孟浪,但转眼在之间的这个猜测让吕善盈瞬间觉得此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人不会威胁到自己。
毕竟......一个内侍,还能如何?有又能够如何呢?
不会跟她说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不会让她有孕不会让她关在笼子里看着四四方方天和来去无踪的飞鸟。
她在他怀里压抑着疼痛,冬月里头寒风刺骨这一段简单的路却流了一身冷汗,额头之上洋溢这细小的汗珠紧紧的咬着唇,思绪却一点一点更加清楚。
“娘子何故这样看着在下?”
等到了客居房舍边上,那郎君开口问着吕善盈,眼神回避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无措。
吕善盈看着他脚步未停直接到了自家的宅院门口眼波微动,轻笑着开口逗弄:“我有点疑惑是不是自己身量太重,才让你没有走几步便已经气喘吁吁脸红如霞了。”
她被放置在圈椅上,脚踝处疼痛难忍,只能用另一个圈椅支起。
本该娇弱柔美之态,却偏偏倾靠在椅背上,双手撑起如同一个常胜将军一样从容,好似她永远是这样的骄傲。
面前的郎君喉结滚动了下,脸上那一层薄薄的粉遮不住他漫天红霞,抿着唇说道:“...不是,是我怕勒痛了娘子所以不敢使力气。”
“原来小郎君这么怜香惜玉啊,我像是在哪里见过你一样...不过,现在可以去外头帮我叫人来处理一下吗?”
吕善盈嘴角带着的笑意是狡黠神色,随着眼角泪痣在阳光之下的闪烁,整个人蒙了一层金光,像一只懒洋洋的狐狸。
那人赶紧转身离开,脚步匆忙,就连帷帽落在了地上这一次都没有来的及捡。
笨拙,带着儒生的优雅却不显得迂腐,反而因为笨拙增了点可爱的意味。
等人离开之后,吕善盈试图撑起甚至来动一动自己的脚踝,发现稍稍动一下便觉得疼痛难忍,若一直不动还可以勉强忍着。
她有点苦中作乐的想着,云渊该不会误以为她受不了早课想用这个苦肉计办法逃离吧?
不过,小郎君确实挺可爱的。
被称赞为“可爱”的小郎君出去之后紧紧咬着牙关,面露狠意,看着被通知姗姗来迟带着道士来的侍卫沉着气叱咄:“怎么来的这么晚。”
在确定人是她之后,整个道观都已经暗处被暗卫巡视,明处被侍卫潜入。
李昀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
他隐晦的盼望着吕善盈能够认出他来——却知道分明不可能,上元节那一日他带着兽首面具,她根本未曾见过他他,更罔提做出事的新帝身份了。
可那一句“好像在哪里见过”让他心底里掩藏最深的渴望生根发芽,还没有来的及激动便已经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为何会眼熟,还不是因为他的父皇!
即使知道父皇对她并不好,或许她都没有对父皇有几分情意,但李昀只要一想自己或许会成为自己父皇的替身便忍不住的恼怒。
一旁的陈德安来不及讨饶手里会医术的小道士就已经被带进了客舍内,看着自家陛下现在心思全部系在一人身上的样子,真哪里还有从前在边关时候以一人折服诸多武将、用纯孝名声从先皇手里得到皇位的从容样子呢?
昨夜他来提醒人要上早朝,万万不可耽搁,陛下配合的离开,陈德安还有些奇怪寻了这么久的小娘子陛下竟然这般平静?
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早朝上陛下神情晦暗,虽然唇角一直带着笑意,但浑身冷凝姿态遮都遮不住。
朝堂之上户部和工部本因为一应需求一事吵了起来,国库有钱但是户部哭穷不想花钱,想要缩减成本。
按照从前常理来说,陛下应当是笑着笑着然后让他们的上峰来各退一步各自收场,不至于缩减成本之后出现烂泥工程,也不至于拨款太多让国库周转不开。
但早朝上,陛下就含笑着听他们争吵,如玉的手指轻轻轻轻敲击在龙椅之上,戴着的旒冠让人瞧不清他的神情,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让两位大人自己冷汗淋漓先告饶寻求转圜了。
这还可以说是陛下因为先皇...认定的夺人所爱一事心生不快,还未有什么冲动之举。
但下朝之后让侍女将铜镜带过来,细细打量面上的细节,还指着眼下青黑问:“陈德全,孤是否容色不佳?今夜一夜未睡,更添了几缕憔悴。”
大殿里寂静若晦,侍女话都不敢说。
陈德全心脏七上八下,但无奈自己是被点名之人,只好笑着说道:“陛下气度斐然,光风霁月,哪里会有容色不佳这个说法呢?依照奴婢看来便没有陛下还要英俊的郎君了,任是哪一个小娘子见了都会新生欢喜的。”
陈德安马不停蹄的奉承,但陛下那在铜镜面前扫视半晌,找了侍女来为他抹粉遮住眼下青黑。
陛下...那是先皇的皇后啊!
即使是废后,但名义礼节不可废,往后这件事情被文武百官知晓,陛下或许抽身得当,但那位娘子不论如何都会必定承担霍乱的骂名了。
陈德安欲言又止,整个五官都紧紧挤在了一起,他紧紧地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一说话就被问责。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更不能够窥探,他即使跟在陛下身边那也只能窥探出三分意味,这三分意味已经足够陈德安坐稳心腹内侍的地位无可替代。
但就这三分他已经完全不敢小瞧那位娘子对于陛下的影响...只两年前见了一面便一见倾心,如今遥遥一见惊鸿一瞥便已经一夜未睡,如今要去见佳人更是连容貌都深感小心。
陛下从前就算是最难过的时候,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无措。
“你说,她是不是不记得孤,更不知道孤的身份,这样的话...她就不会生孤的气了。”
李昀说着话的时候换了一身衣袍,墨发被用纯白的玉冠高高竖起,眉眼微眯笑意迟迟逐渐调整到无害的样子,好似初生的绵羊一般。
如果不是李德安昨日清楚看得到那双眼眸里对于那碧色倩影的疯狂与掠夺的话,恐怕他也会以为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陈德安按下砰砰直跳的心脏,告诉自己陛下已经是陛下,只要陛下想要就没有能够束缚到他的事情。
只要他想要,他会用尽一切代价将想要的征服,皇位如此,心爱之人亦如此。
在李昀开口的时候侍从已经被屏退,陈德全也真的思索起来该要如何才能够让娘子真的原谅陛下——毕竟陛下从前不待见废后是朝野皆知的事,现在说情深太过奇怪。
从思绪之中离开,陈德安看着眼前这个样子微微一叹。
陛下的一番情深对于寻常女子来说可以说是一步登天的荣耀,陈德安早就做好了或许在这两年之内陛下所寻之女或许早就已经嫁人为妇之准备,陛下或许会真的做出来...强取豪夺,君夺臣妻之事。
但对于早就成了废后被贬在宫中的仙师来说,真的是一种幸运吗?
飞云观当真藏龙卧虎,一个看起来年纪小小的道士用着可爱的面容面带着笑意握住了吕善盈的脚踝一点点活动。
“嘶。”
吕善盈咬着唇发出疼痛的声音,眼睛睁大,呼吸一深一浅的变重喘息。
她本就对疼十分敏锐,眼下这种疼的不上不下的感觉得更让她泪珠不自觉的从眼角落下。
嘴唇要的泛白,一道像是暖玉一样的温度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带着那一昧让人安心的清淡香气:“莫怕,马上便好。”
吕善盈感觉自己现在被覆盖的脸好像快要烧起来一样。
她不得不承认,在她知道李昀是宫里内侍的时候那一颗放下来的心——一个长相极佳却又不会牵绊住她更不会对她身份一无所知之人,简直就是绝妙的打发日子的妙人。
吕善盈觉得自己这一颗在宫里被压抑了多年都快要憋疯了的胸口小鹿,快要撞得她七零八碎了。
“咔”在被活动一阵,一声响动之后吕善盈就再也无法用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来压抑她的疼了,拉着遮在面上的一双手放下,眉宇紧紧皱起看着现在已经犯肿起来的脚踝处:“多谢照看。”
她以为是云渊吩咐在附近照看的人。
小道士歪了歪头,对着现在眼波流转有书上所写西子捧心之态的姐姐很是喜欢。
记起师父说的要多照顾师妹的话后开口说道:“师妹该小心一些,接下来就不要走动了,我去给你熬药,你有什么直接跟我说便是。”
吕善盈对小姑娘的一声“师妹”十分良好的应下了,旁人她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师姐就没有关系了。
等见人离开之后她好似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一直握着小郎君的手,一瞬间赶紧松开还朝后挪了挪,有些别扭的挪开了视线,看着房内但就是不看眼前的小郎君。
也就没有见到被松开之后低落抿了抿唇,那只手在衣袖之下忍不住的摩挲了起来。
“先皇曾经为我赐过道号叫做仁敏仙师。”
“不过...我俗家名字叫吕善盈,上善若水年谷丰盈之意。”
阳光将她笼罩,虽然羸弱却无败落之感,李昀看着她扬眉好似两年前一样自信骄矜却又觉得不一样的热烈。
“你想要怎么称呼我呢?”
一语双关,最绝妙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