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闭上眼睛,是了。
唯有这一个解释,才能够说清楚为什么这几年他无论实在哪里都寻不到。
即使现在成了皇帝命暗卫在京中大肆搜索,所有案宗所有嫁人未嫁之女遍寻一遍却找不想要找的意中人。
那是因为她早就已经身在皇宫之中,外人不能得见,后来深居简出,更无人在意。
那他从前到底都做了一些什么?明明真相已经面前,只要他愿意放下心底里的骄傲还有不屑好好的见一面,见一见她他就能够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现在呢,是他亲自下旨贬人出宫,将他寻了多年之珍宝视若无物,他该要怎么面对。
“陛...陛下,那是先皇的废后啊!”
在李昀身边的陈德安能够清楚看到他眼底的愧疚与占有欲,但这些情绪都让他有些胆战心惊的这样提醒说道。
还有一句话为了活命止于唇齿之中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若是半年前回京的话,陛下你还要称娘子一声母后啊!”
李昀听着这话回过头来,眼底是深深懊悔还有欣喜到疯狂的炙热。
这样,任是谁见了,恐怕都会臣服于他的威压之下,忍不住俯身叩拜。
“陈德安,孤都明白。”
“但是,这事是父皇横刀夺爱,是孤有眼无珠。”
“天命皇后,云渊道长诚不欺我。”
李昀说罢转身离开,沿着竹林的路朝后走去,跪在地上的陈德安一身冷汗风吹过彻骨生凉。
——陛下...陛下的这个意思是置礼教于不顾,是说本来映照的天命皇后应该是他的皇后?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赶紧起身跟上。
陛下如何,又岂是他能够设想的?
若是苦中作乐的想想,陛下昨夜还说着对仁敏天师...不对,是对小娘子天命皇后之语的不屑,现在却又用这个来操作,当真是......
不能把话说得太死。
吕善下马车的的时候晚霞潋滟着苍穹,等真的一步一叩的到了道观之前时候已经暮色迟迟。
上玄月入刀一般淡淡挂在苍穹之上,今日的繁星格外闪烁。
天色并没有彻底昏暗,夜幕却已经笼罩,等到了山峰之后吕善盈起身踉跄一步,被云朵扶了起来。
吕善盈看着陪着自己长大的小姑娘满脸的心疼,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额发,没有了那一层面纱就像没有了最大的束缚一样:“云朵,你已经陪了我够多了。”
“接下来的路,我的身份注定了只能够这条路上挣扎徘徊,前路迷茫曲折,但是你不一样。”
云朵从吕善盈开口便恍惚着,她从小家里穷把她卖了,被娘子买下之后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十几年过来了她原来想着要陪更久更久,她怎么可能同意呢。
月光灯火之下,吕善盈有些松散的鬓发随着风微微飞扬,她现在并非怎样灼灼风华,裙袂有泥土,掌心有灰尘。
但她那一双眼眸却充满着爱意与祥和,唇边挂着的笑意让人不由自主的听着她说的话,就像...就像庙堂里供奉着的神像活了一样。
“你可以有更辽远广阔的未来,我已经打点好了那位内侍,他会乘着马车带你离开。”
云朵如木头一般僵硬的朝着山下看去,果不其然,那位宫里的人现在仍然不厌其烦的在等着她们。
——宫里的人只看眼前利益,若非真的早早布置好了,他绝对不会这么等待着的。
“可你...可你想了我,你又要怎么办?这条路再难走,我只想让你有人陪着,有人同你一直支撑着。”
“娘子,你能不能不要只考虑别人,你多想想你自己好不好,这道观究竟是何等场面谁都不知道,哪有你这么傻的主子,现在赶我走!”
老爷在世时候经常夸赞娘子有状元之才,虽非身为女子早就到朝堂之上一展乾坤了,她那时候也这样觉得。
可在宫里人人争宠,娘子不争,被贬之后偏要同她一起来做杂事,主仆之分都没有。
现在她一个人进飞云观,让她离开,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一个人呢?
吕善盈摇摇头,笑意越发明显,她们两人这么久相依为命,云朵心疼她所以想要留下,而她心疼云朵的青春所以让她离开。
殊途同归。
但很明显这样的说法并不足以说服云朵放心离开,吕善盈眨了眨眼睛换了一种说法。
招数有用就行,谁让云朵吃她这套呢。
“我一直觉得你陪着我耽误青春心有惭愧,包袱里头都是咱们吕家干干净净的钱财里面也有你的良籍,你带出去,去学堂教孩童,去医官学医术,去做生意...怎么”
她沉吟一声,眼光烁烁,比现在天上正在闪烁的繁星还要耀眼:“让我宽心,代替我去试试更多的可能,不要考虑我去做你喜欢的吧。”
“我不能做的,你都有无限的可能。”
吕善盈确实十分了解云朵,她这话说完,云朵喑哑了嗓音真的啼哭起来,却再也没有剧烈的反驳。
因为相依为伴这么多年,即使她们思想上有不一样的地方,但她们两颗心永远都是为了对方考虑,云朵没有办法拒绝“让我宽心”“代替我更多的世界”这两句话。
看着云朵擦干了泪点头,哭着说会好好努力走出新的天地来保护她。
吕善盈忍住笑,抚了抚她的头发。
这样才好。
她同意了云朵想要目送她进去的要求,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走近顶上提着《飞云观》三个大字的巍峨建筑。
碧色裙子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吕善盈却越走脚步越轻快。
她想,即使是前路坎坷,能够不死在皇宫也值了。
大乾女子比起前朝有更多的机会,若不是先帝执政几十年不进反退,恐怕大乾都已经开辟了女子科举,所以她期待云朵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
观内这时间已经无人,只有些许弟子正在打扫,大殿之中很多弟子身着道袍正在做晚课。
鼻尖充斥着檀香香气,观内最显著的景观莫过于正中央那一颗超越百年的古树了,古树已经随着季节化作枯枝,但上面有些褪色的红绸还有木牌随着风轻轻响着。
这是普普通通的红绸却装点着无数重若泰山的心愿,吕善盈静静的注视着,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她清楚的明白自己的身份,她来这里是奉了旨意,在外头究竟做了什么都会有人注意。
比起从前是皇后时候的千百双眼睛,这样的监视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波澜。
“怎么会这么晚才来?”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吕善盈回头听着来人这样开口,她眼睛轻轻眯了眯像一只狡黠的狐狸,眼角的泪痣闪烁,一瞬间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云渊。
那一个奠定流言,妙口直断她是天命皇后之人。
吕善盈想到会有人来迎接她,但没有想到会是云渊这位名声浩大天师来出现,但即使有些震惊还是维持着从容笑意开口:“天师难道没有收到消息吗?之前在宫中未能对家中祖父拜祭,到了门前便虔诚叩拜,希望能够让祖父感受得到。”
“我也和惊讶,竟然是天师亲自相迎,毕竟我不过是宫里一个弃妇,竟然劳烦天师。”
云渊看着吕善盈的面容一寸一寸,最后将视线放置在她的泪痣上,回答道:“我与你早有渊源,来迎你是应当的。”
“——吕大家的长明灯早有人供奉,我想问你可否愿意拜我为师?只要你想学,我都可以倾囊相授。”
见吕善盈脸色未有波动,云渊扬了扬眉,仙风道骨的样子总算有了点人气儿:“做我的弟子,你在观中拥有着绝对的自由,只要你想,我都可以做到...也算是对你的补偿。”
至于补偿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吕善盈这才心动,眨了眨灵动的眼睛从善如流的行礼:“见过师父。”
即使心有芥蒂,但面对这样的诱惑,谁又能忍着不心动计较已经过去了的事来委屈自己呢?
反正她做不到,那就只好低头选择最利于自己的条件了。
云渊将手中灯笼木柄放在她掌心里,吕善盈看了看她有些不解,便听着她说:“顺着这条路往那边走便是客居,第二间便是我为你备好的,你应当也没有什么行装,明日会有人来给你送道袍的。”
吕善盈看着云渊从一开始的仙风道骨云淡风轻到露出几分狡黠,到了现在清楚看到了她脸上的古怪神色,在月光之下越发怪异。
“若是...若有平日里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旁的动静,你便只管大声叫几句就好了,值夜的弟子会赶到的。”
这话...真奇怪。
说的就像是这里还有野狼野兽一般吓人一样,难不成还能吃了她?
按下心中怪异的猜测,吕善盈点点头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行礼之后朝着她说的路走去。
一路之上,道路虽不宽阔,却处处有些灯光晕染,月光挥洒着清冷光芒,寒风瑟瑟。
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