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是一种很强大且奇妙的生物,它能吞下比自己庞大数倍的猎物,然后熟练地吐出骨头。
大学毕业的方眠找工作非常不顺利,如今这个世道,一个普通一本的大学生实在没有什么好出路,方眠碰壁良久,最终在租房地附近的一个宠物店落了脚。
店主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总是慈眉善目的,长得像个弥勒佛,方眠曾经在寺庙里听说过一句话,面生佛像的人命都特别好。
方眠不一样,齐肩的日式短发,黑发很直,眼白略多,眼角微吊,唇色很淡,鼻子小巧,皮肤不算很白,至少跟山明市绝大多数的女孩相比,她不是肤色白皙的那一挂。
活脱脱一张厌世脸,任谁见了她这样都要说一句“一副所有人都欠了她钱的样子”。
宠物店的薪水不算很高,三千块,不过店主很和蔼,离家又近,而且还不用太跟人打交道,方眠觉得挺适合自己的。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给猫猫狗狗洗洗澡,修修毛,整理一下货架。
宠物店卖的有点杂,猫、狗、兔子、仓鼠、乌龟,这些都卖,因为方眠勤于打扫和通风的缘故,店里气味还不错。
上个月,方眠从外面捡回一条白蛇,她不太懂这方面,山明市多雨潮湿,蛇不算少见,但少有这么漂亮的。
雪白的鳞片,红色的眼睛,看上去很温和。
给店主看过后,店主说:“这是猪鼻蛇,很温驯的,要么放在店里留着卖,要么你自己留着养。”
方眠把它带回了家,取名“小白”,给它准备了一个结实的玻璃箱。
她的出租屋很小,客厅和卧室差不多是连着的,厨房在阳台,卫生间很逼仄,在筒子楼里这种房间多的是,而且租金很便宜,800块。
除却日常的花销,方眠每个月能省下1500,被她存进一个新卡里,虽然也不知道存钱是为了什么。
这世道房价贵得吓人,三明市市区每平米万块起步,方眠就算打一辈子工也不可能买到一套。
不过贺言深就说不定了。
忘了说,贺言深是她隔壁邻居,兼青梅竹马,他们是一个孤儿院长大的。
不过贺言深命比她好,因为体能优秀,高中毕业后就被选进了国家体校,现在在做职业冰球手打比赛,听说已经有好几万粉丝了。
冰球呢,方眠连见都没见过。
明明是同样的起点,结果却如此大相径庭呢……
山明市又快迎来雨季了,方眠盯着外面逐渐变得阴沉的天气,跟店主告了假,提前回家了。
她今天胃有点不太舒服,准确来说,这段时间她的胃一直都不大舒服。
隐隐作痛,偶尔会抽搐,方眠把相关症状整合了一下在网上查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胃癌,这让方眠心情很不好。
她既没有钱动手术,也不想动手术,死了也不是不行,但癌症晚期应该会很痛苦。
将近一周了,她的脸色越来越差,但是一直都没有起过去医院的念头,她很讨厌医院。
回家路上,方眠遇见了刚训练回来的贺言深,他穿着一件略微修身的运动T,头发乱糟糟的,189的身高压过来,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肥皂水味道。
应该是洗过澡回来的,他洗完澡之后这种肥皂水的味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明明现在的收入已经很可观了,却还是在买超市里两三块的洗护用品呢。
方眠盯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是贺言深主动朝她走过来的,俊朗帅气的五官化开了严肃,开心地笑道:“眠眠!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六点才下班。”
从他们之间差距拉大的时候,方眠就不大愿意跟贺言深说话了,她总觉得贺言深每句话都带着讽刺。
就比如此刻,方眠依然在想,他是不是在嘲笑她在宠物店的工作啊?毕竟薪水很可怜,也并不体面呢。
“请假了。”方眠道。
“好啊,你下午没事了吗?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最近电影院上映了一部超级好看的科幻片,我已经和朋友看过一遍了,但是还想和你看一遍。”
方眠短促地蹙了下眉,她很讨厌贺言深这种将她捎带上的感觉,就好像是她没有朋友,他可怜她捎带她去看电影一样。
“你既然已经看过了,就没必要和我再看一遍。”方眠抿着唇,她几乎不化妆,眉眼却给人一种笔墨很重的感觉,没有表情的时候就会觉得她在生气。
“好吧……”贺言深摸了摸颈后,“那我们一起上去?”
都在五楼,房间相邻,方眠没有拒绝。
其实说实话,方眠想过万一真的是胃癌要不要跟贺言深借钱做手术的事,但是每次见面的时候她又会把这个念头打消。
明明都是同一个孤儿院出来的,她不想把自己弄得看上去太惨。
曾经在孤儿院的时候,方眠对贺言深依赖性很重,她从小就会跟在他身边,贺言深会保护她,还会用省下来的钱给她买糖,虽然她从来没叫过,但贺言深在她面前一直是以哥哥自居的。
他大概真拿她当做妹妹,没了孤儿院这层联系,两人各自成年后,原先本就淡薄的依赖关系好像就这样断了,她与贺言深的前途开始天差地别,多年以后,贺言深也许会成为体育明星,而她只是个宠物店员工。
“小白还好吗?我能去看看它吗?”上到三楼的时候,贺言深开口。
方眠下意识抿唇,她的房间乱糟糟的,不太想被其他人涉足。
尤其是贺言深。
“有点累,我想睡了。”方眠回绝道。
贺言深沉默下来,没再开口,两人一起上了五楼,他默默看着方眠打开门进了屋,停顿半晌,也从她门前路过回了自己房间。
怎么了这是?怎么越过越生疏了?贺言深不太明白,他觉得眠眠好像有什么心事,自从离开孤儿院之后,她的情绪就一直不太对劲。
会不会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家里很安静,方眠反锁上房门,来到自己幽闭的空间,她像是松了口气,正要去客厅看看自己的猪鼻蛇小白怎么样了,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不是贺言深。贺言深敲她门的时候会一边拍打一边喊她的名字。
方眠拧眉,她很讨厌被打扰,任何人。
这种老式的门板根本没有设置猫眼,方眠悄声走了几步,看了眼窗户外面阴郁的天气,问:“谁?”
她的声音阴沉而压抑,乍听上去根本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是我!刘姐!”
外面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方眠开了门,接着一张圆润发福却白皙的脸映入眼帘,吊梢眉,小眼睛里透着温善。
这个女人叫刘桂芬,28岁,怀着孕,是几个月前从丈夫家里跑出来的,听说经常被打,婆婆不做人,逼她给小叔子新房装修刷白漆,孕妇闻不得这个,后来她就跑了。
刚来的时候脸色蜡黄,人也很瘦,差不多半年过去,人肉眼可见地胖了,肤色也恢复了往日的白皙。
在山明市这种女人不少,自从网络发言开通IP后,这里的男人或者女人的发言经常被树为典型群嘲,方眠生活在这里,她很清楚,或许是因为地域环山的缘故,这里的人天生就被裹挟着思想。
去年,政府才正式放言废弃和禁用了女婴塔。
方眠神色冷淡地看着她,并不主动询问,等她自己说明来意。
“我刚看你下班回来,我也收摊了,剩下几个包子一并带回来,你吃不吃?”刘桂芬说着话,从自己的挎着的竹篮子里拿出一个布包裹,布雪白,看着干干净净,里面的包子也很干净。
方眠其实想要,她的厨艺比较糟糕,自己一向懒得做饭,这几个包子不但能解决她今晚的晚饭,明早的早饭也能一并解决。
刘桂芬的包子很好吃。
但她还是下意识推托着问了一句:“什么馅儿?”
“这三个是牛肉大葱的,这两个是猪肉馅的。”刘桂芬笑,迫不及待地把雪白的布包给她塞了过来,然后拍拍自己圆润的手,“行了,你吃,我走了。”
方眠拿着包子,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要说一句什么,就看着那个臃肿的身影挺着个硕大的肚子艰难地往楼下走。
她应该快生了,方眠几乎是看着她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的,刘桂芬对这里所有人都很友善,筒子楼很多人都爱去她那儿买包子和油条。
她搬过来那天,方眠给她搭了把手抬了两件东西,是刘桂芬主动请她帮忙的,方眠本来觉得有点烦,但也没拒绝,没想到从那之后刘桂芬隔三差五就给她送点儿吃的过来。
方眠很少听她提起家里人,被家暴的事还是搬家那天她看见刘桂芬胳膊上的伤痕猜出来的,棍棒所致,这种伤痕方眠很熟悉。
她拿着包子进屋,关上门,刚往锅里接了水蒸上,就听见外面哗啦啦一片,开始下雨。
山明市的雨经常这样,突如其来。
她转过身,一边等着包子加热,一边走去客厅看小白。
小白一向很乖,方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乖的蛇,玻璃箱没有盖子,它也不往外钻,就老老实实待在里面,而且很亲人。
亲方眠,也亲贺言深。
方眠给它喂了一小块包子皮,看着它慢吞吞地吃,然后她轻轻抚摸着它。
这个时候,又一阵拍门声响起,很熟悉。
“眠眠!!你在家吗!!快出来眠眠!”
是贺言深,听声音好像很急,方眠习惯性地蹙眉。
“眠眠!外面有只很奇怪的怪物!这里很危险!”贺言深大叫着,他力气大得都能把她的门板拍碎。
方眠其实没有听得很认真,她在发呆,就在她迟钝地想着贺言深又在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紧接着她头顶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紧挨着她的头顶擦了过去,她只是觉得冷。
方眠愣住,缓慢地抬头,然后看到一条很长的、像是肉色大肠一样的东西,生的,带着黏连的血丝。
这条大肠的尽头,还带着一把锋利但生锈的斧头。
方眠的神色露出疑惑,这是什么?
“眠眠!”贺言深还在外面,还在用力地撞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