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嘉,你真有种啊!把你亲妹妹晾在机场七个小时不说!还他妈在酒吧泡嫩模?老子平时就是这么教你办事的?”
巫嘉一回到家就被弄懵了,两位精壮的助手上前,把他强行摁在地。巫恒手握那柄自他成年就未曾用过的龙泉戒尺,霎时便狠抽他衣料单薄的脊背上,疼像雷电般炸开。
整个肩胛都乱颤,他挣扎未果,只哀叫几声,对方力道就愈大。他心想真是该死,这又是怎么被自家老爹发现的?他没发社交平台,也没请什么外人……柳妤?他能认识柳妤那种小货色吗?到底谁偷偷告的密!
陈明俪凄然伫立客厅,眼观爱子受罚,忍不住落下泪来,只恨不能冲上去替他挨那一下重过一下的鞭挞。可惜不能,越是有人拦,巫恒越气,越不留情面打。
这时候只能祈求巫嘉早早挨过去。
别无他法。
“等等……爸……你说她被抢劫……”巫嘉脑子太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现在受着罚反而能冷静下来。得先弄明父亲大动肝火的真正原因,“那……是怎么回事……”
“你真好意思问!”巫恒切齿抽下去,“你妹妹在机场等七个小时,从白天等到晚上都没等到你人,只好自己打车回家,结果因为路不熟,被巷子里的醉鬼打劫。你应该庆幸她还好好活着!不然你替她偿命!”
离奇,这简直是太离奇了!
怎么可能真有人在机场等七个小时?怎么可能回家路上正好撞见打劫?她一个村姑有什么好劫的?劫财都不可能劫色吧!操!怎么没劫她的命,还偏偏让她活着回来!
巫嘉纳闷坏了,牙关被打得血腥一片,看来今天这顿打是狡辩不过了。他酒喝多,本来意识朦胧,倒不太痛,能忍则忍。
只是那该死的……继妹……巫染!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书房的大门啪地一声被拍开,紧接着冲出一道娇小的身影。伴随唐管家一声“老爷!拦不住小姐!”
急匆匆奔至他的身前,巫嘉昏暗不清的视线里,这小家伙的脸很模糊。只是她凑到他的眼前了,猝不及防,美好容颜从黑灰的底色冲出,他瞠目结舌,怀疑这是公主。
公主背对着书房的暖光,从发丝到指尖都莹莹渗出暖意,泪水夺眶大颗大颗下坠。这才是真的珍珠,巫嘉迷迷糊糊想,小时候方络薇掉下的那些东西都只能算是绿豆。
公主把他揽怀里,小小的身躯颤抖。
“……不要打哥哥,都是我的错!”
听到这话,巫嘉反而一股子激灵从脊椎用上脑神经,浑身都冷泛了下去——等等,什么哥哥?这是他继妹?这是巫染……那个德镇卖猪的村姑?机场七个小时的遗孤?
“爸爸,你不要打哥哥了,要打就打我好了,是我自己第一次坐飞机不懂事,是我不小心迷路走到巷子里面去的,也是我给哥哥打太多电话惹他烦,所以那通电话他才没接到的……要怪就怪我,爸爸打我吧!”
此言一出,巫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巫嘉隐隐感觉公主妹妹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劲,然而其中弯弯绕绕并非他这个直肠子一时能够顿悟。但陈明俪的脸已然渐渐无血色,只道完了完了,今日怕要见大血光。
巫恒气淤胸腔,一顿发作之后才得缓。然而听闻女儿这番“感人肺腑”的话之后,反而更不痛快,巫嘉还在隐隐哀嚎,吵得人头疼脑胀,目眦欲裂!巫恒将领带一把扯下塞进他嘴里,立刻开始了新一轮毒打。
“你妹妹第一次坐飞机什么都不懂,人生地不熟等了你七个小时!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个小时前打给航空公司,人家工作人员和我全说了。三十八通电话!加上危难关头打给你那一通,三十九通!老子每月给你打多少钱?你他妈充不起话费?”
“这还是次要,染染被人拉到巷子里,还好她急中生智,一脚踩住那人才逃脱,着急忙慌跑了一公里,跟导航到家门口才敢打给我!她一遇到危险就打给你,说你是她最信任的哥哥,可你看看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老子今天不弄死你这家风败坏的东西!”
巫嘉背后已经有血渗出,火辣辣沾染一片深痛,筋骨都要被打断掉,但他真的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机械性地反应父亲的话。
而面前这位始作俑者,虽然被管家死死拦着,仍拼命攥住他衣角,誓死挡他身前。鼻尖殷红泪眼涟涟,大有痛彻心扉之势。
如是作秀,简直称得上天衣无缝。
她嗫喏:“爸爸快住手吧,哥哥平时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呀,一直在你身边长大的,你要打就打我,我在德镇那种小地方长大,皮糙肉厚的,我经打,哥哥可不行呀!”
“为什么不行?”巫恒混出一口气,对这个善良悯仁的小女儿说了今夜最重的一句话,“他一个大男人能金枝玉叶到哪里去,什么小地方,我看京城就是个大染缸!别拦着这混账,要是敢拦,就连你一起打!”
巫染借坡下驴,捂眼泪退到一旁啜泣,看巫嘉被那银光肃杀的戒尺一次次重挞。
直到雪白的高定衬衫全然血红一片,人已经被打到出气多进气少了,而巫恒也堪堪收手时,她又哽咽着补充一句:“四十通电话。爸爸,我到家门口还给哥哥打了一通电话,想要提醒他回家路上小心抢劫的坏人,我担心哥哥,不想他像我一样被抢……”
说罢,她眼角又缓缓淌落一滴泪。
巫恒沉默片刻,刚放下去的衣袖又挽了起来,伸过颤巍巍的手要去拿那沾血戒尺。陈明俪吓的魂飞魄散,心中灵光一闪,干脆装晕过去!她“扑通”一声倒地,更是掀起一阵莫大的风波,佣人们纷纷围上去。
“夫人晕倒了!夫人晕倒了!”
“快快快,端冷水和毛巾过来!”
……
巫恒更管不了旁的,连忙上前去,和着佣人一起把她扶进主卧去了。而趴在地上的巫嘉被人抬起,踉踉跄跄地移进他自个儿的屋子里。至此,偌大巫宅才算平静下来。
巫嘉本来已经被剧痛和麻胀给折磨得濒临地狱,却突然间,感受到一股阴冷到胆颤的目光。那绝不是普通的冷漠,那是一股子阳光也消融不透的极寒,那是一种……恨。
他诧异地缓缓拧过僵硬头颅,发现刚才经过的是巫染身边。她在垂泪看着他,在他和她眼神交接的一瞬间,上前一步拉住他,低低软软地喊了一声:“哥哥,痛不痛?”
巫嘉再怎么疼也不能在女人面前露出,好歹是个真男人,他沉默不语。可她握他手的力度那么凝重关切,眼泪也是无法作假。他几乎都有些怀疑,他们真的只见过一面?倘若如此,她为什么说他是她最信任的人?那只是讨爸欢心的假话?还是为讨他欢心?而且她如何长得那么……让人无法厌恶。
巫嘉本来以为到这儿就算完了。
没想到他半夜趴在床上,忍痛入眠时,房内夜灯再次被打亮。依稀记起年幼不懂事时,常常被打,也是唐管家来替他上了药。他心中点点簇簇暖意上升,听那脚步临近至床沿,又是棉签袋拆开和药罐拧开的声响。
“唐叔……又要麻烦你。”他低声道。
然而,等了片刻都没有人回答。
他想,唐叔今晚或许也生气了,要同他细讲半宿的大道理,这又和往常一样。
却没想到,一阵浑冷细腻的凉意触碰上赤条的脊背,刺激得他低低地喊了一声。
疑惑为什么还不答,他扭过头去,发现正在给他上药的哪里是唐叔,竟是那巫染!
“你……怎么是你?”他吓得要跳起,然而浑身都被抽得散架,只好用言语训斥,“别碰我,出去,喊唐叔来给我上药。”
“爸爸说了今夜不让唐叔给你上药。”继妹葱白指尖捏着棉球,细声细气地解释,“我很愧疚,从阿姨那里拿了药来给你上,你不要太大声,爸爸发现了会生气的。”
巫嘉眼角抽搐半天,不知是因为她上药动作太轻柔,还是因她古怪的态度而震惊。可能两相比较后者更重,他可是把这继妹在机场晾了小半天,可她不但不怨恨他,反而替他求情,虽然这顿打颇有些古怪,并且她不仅没能熄灭父亲的怒火,偏偏火上浇油。
但是她还那么小,她刚满十八岁。
她能有那么多心眼子吗?
怎么可能。
二十四岁的巫嘉在她上药的过程思索,逐渐放宽了心。喝都喝成这样了,还给自己强行头脑风暴做什么?他干脆把头埋进枕芯忍疼,忍着忍着,倒想起不太了解这继妹。
尽管两人都是巫恒的孩子,但毕竟生母不同,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巫染的存在?对方的母亲姓棠名悦,原是父亲的爱人,却因为家族利益而被长辈强行拆散,被迫娶了自己的母亲陈明俪做妻,后来父亲母亲才恩爱。棠女士温和,懂事识大体,从不来京城闹,因此父亲仍旧暗中对她“照拂”,巫染是在他六岁时被发现暗结珠胎,无奈留下了种。
直到情人病逝半年有余,巫染才被当做“继女”记入巫恒名下。可谁人不知道,她根本就是个私生女,常伦里不入流的存在。
得知父母爱情不忠贞,他还能强行催眠自己,起码他母亲是更得父亲宠爱的,可当他听闻巫染的存在,便觉自己捏造的镜中花霎时被打碎。继妹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忠,把父亲在他心里宽厚严仁的印象狠狠搅坏。
巫嘉的童年需在这种阴影下度过。
巫嘉到底还是厌恶她的。
但是就这么犟着不说话,漂亮的继妹还在为自己认真疗伤,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好吧,他是有一些颜值主义,起码巫染和他想象中那壮硕如猪的村姑完全不同,甚至是完全相反的存在。纤瘦,优雅,富有涵养。她之前真的在德镇念书?她看着比他大学里那些聒噪哗众的女人们更像一位京城千金。
尤其她在擦药水时,垂眸问他疼不疼。
巫嘉其实觉得伤处火辣辣的疼痛,这药以前不是没擦过,有那么疼吗?他只好逼自己说话去转移话题:“你只在德镇读书?”
他贸然提问,她的手顿住,很快又继续擦拭起来,“嗯,没有在其他地方读。”
“读的文科还是理科?或者艺考?”
“……没有钱去艺考。”巫染的声音很平静,“读的理科,以后比较好找工作。”
巫嘉沉默了片刻,贫穷对他来说是遥远的事情,他心想她为什么没钱,巫恒每个月难道不给情人打钱吗?就听见她继续解释。
“爸爸是有打钱给我妈妈,但是我妈妈从来不收他的钱,她说……那样很下贱。”
巫嘉发现自己今晚无话很多次。
“那你学习成绩怎么样?”又换话题。
“还可以吧。”巫染说,“一本线。”
“现在一本能找什么好工作?”他轻嗤一声,自己都可是211在读的商科大四生,这还是高中三年没怎么努力读的结果。
“……有想报补习班。”巫染换棉球,“但是没钱,而且德镇也没有很好的老师。后来也就放弃了,上课认真一点学吧。”
怎么老是莫名其妙没话讲。
“爸有给你安排新的学校吗?”他干脆不问过去的事情,那样总不会出错,也不会尴尬,“你什么时候开学?跟得上吗?”
倒是很快适应了一个兄长的身份。
“有,京华高中,估计下周一入校。”巫染侧过头去收拾那些沾着血的药械,因为最后一个问题,陷入了思索,浅色眼睫缓慢地开阖。巫嘉借着光线勉强打量她,惊叹她真是长得好,难怪父亲这么多年都对她母亲魂牵梦萦,还把她特意从德镇接回了京城。
“跟不上的话,你可以教我功课呀。”
她在小夜灯馨黄的灯影下,朝他微笑。
巫嘉不得不愣住。
盖因那雪白肌肤和浅褐色的毛发,看她眼睫都比东亚人淡许多,简直融进光晕里。无瑕的鼻梁和下巴,弧度也恰如其分。
完全不让人讨厌的存在,巫嘉在这之前对显幼态的女人没有丝毫欣赏能力。不过她也不是女人,而是女生,相差六岁的妹妹。
还很乖,他没有和这样的家伙接触过。
有些话终于能够说出口。
“那个……对不起。”他嗓音干涩道,“我下午不是有意不去机场接你……呃……我那个晚上……是有点儿……有点儿……”
忙?忙着喝酒泡妞?十八岁不是八岁,能那么糊弄吗?而且刚才那顿好打让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他现在怎么狡辩都无济于事。
这关头,深感背后的刺痛更大于方才,比没上药的时候要难忍许多,也许是心虚的缘故吧,因为找借口,心脏也在砰砰跳。
“……没事的,哥哥。”她糯糯喊他,“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的,我会努力不招惹你讨厌,我不会再烦你、连累你了。”
巫嘉松了口气,艰难地抬起手去揉了把她的发顶,肩胛骨一拉扯就燃烧起来,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变本加厉。他只好对她说。
“谢谢……你去睡下吧。”
“好的。”她起身离开,关上房门之前还要小声同他道别,“哥哥晚安,好梦。”
巫嘉简短应了一声,继续趴了一刻钟,然而伤处反而像被人用镊子撕开,血肉淋漓碾来复去,险些让他虚脱过去。他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抬手去拿了继妹用完放在床头柜的药瓶,里面是无色透明的药水。
他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药水?
这是高浓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