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水雾蒸汽腾腾,南城正一脸严肃地泡在一个木桶里,露出半个胸膛在外面。
为了尽快恢复,南城每日都在泡药浴……可现在顺福却见木桶里不是棕色的药汤,而是飘着满满一层艳红的玫瑰花瓣。
玫瑰花瓣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南城正拿着一块香皂里里外外地搓着自己的身体,顺福就见他拿着香皂的手用力搓过的地方都发红了。
顺福有些担心道:“小心伤口……”
跟十名护卫打了一架竟半点都不看出虚弱的模样,还有闲情逸致泡玫瑰浴,当真是个怪人。
见顺福推门而入,浑身已经搓得通通红、泡得手指起皱的南城连忙急切地问:“帮我闻闻,我身上还有汗臭味吗?”
“您身上香极了,一点都没有臭味……”
不仅丝毫不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男人搞什么玫瑰香啊!
顺福心里腹诽,但面上恭敬极了,不敢流露一丝觉得对方有病的神色。
同住的顺福突然对自己用上了敬语,南城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起身准备出浴时,便见福顺已经双手举起,恭敬地向自己递来了浴巾。
“南护卫,奴服侍您穿衣。”
顺福嘴角勾起谄媚讨好的笑容:“您现在是小姐的护卫,身份已经大不同。先前是奴有眼无珠,还请南护卫多多海涵,宽恕奴之前的失言……”
接过浴巾的南城顿了顿。
出自斗兽场的他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信任一个人。
哪怕小姐跟他说顺福可信,他最初一段时间仍对顺福心生警惕,觉得对方并非真心实意地照顾自己。
但久而久之,他发现顺福是个喜形于色、非常单纯的人。虽有时言语啰嗦,但没什么心眼子,和这样的人共同生活数月,南城从未感受到一丝压力和不舒心的感觉,反而由于不善社交,南城的很多小道消息都是靠顺福告知的。
这次若非顺福告诉他小姐正在招募护卫,他恐怕已经错过了这么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他轻声道,难得对顺福带上了几分真心:“你是除了小姐外,对我友善的人,无需对我过于拘谨。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直呼名字即可,我还是继续住在此处。”
顺福大为感动,觉得南城这个挚友他交定了!泪眼汪汪地给南城递来了护卫的新衣服。
半晌,就听到裹着浴巾的南城,小声道:“先帮我背后涂涂药……我涂不到……”
南城没有搬到比小厮房间条件环境都要更好的护卫队所在的院子,除了不爱社交的原因外,还希望顺福能帮自己上药。毕竟所有人里,他和顺福最熟,也是目前比较信任的人。
“我涂!我帮你涂!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南城闻言,甚是一本正经地问他:“我现在这张脸是否还是比较丑和吓人……”
顺福被这么一问,蓦地一怔。
离那段他被南城这张恐怖的鬼脸吓得夜不能寐的黑暗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要不是南城主动地戴上了面具,让他觉得南城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否则天天对着那张毁容的鬼脸,他定是唯唯诺诺,哪敢有任何造次。
而自南城戴上面具后,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南城面具下养好伤的脸。
在仔细端详了一番后,顺福小心翼翼道:“虽然有些黑,脸上还有些淡淡的红痕,但已经不丑了。若能全部消失,定神采英拔,貌若潘安。”
顺福略带夸赞地恭维,没想到马屁没拍上,就见南城像是受到打击一般,瞬间萎了下来。
“原来是黑……难怪小姐看了一眼后就撇开了目光。”
在刚才顺福提醒他黑后,南城才恍然想起来,美男子的首要标准是面白胜雪。
他那么黑,难怪小姐觉得他丑。
南城往日沉默寡言,今日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说那么多话,加起来都比他能说话后对自己说的话还要多……
顺福觉得这是对方把自己当作了真朋友才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向他倾诉自己的苦恼。
他正欲予以慰藉,就见南城紧锁眉头,满脸自厌之色:“今天比武时,衣衫不慎被撕裂,致使这副丑陋又肮脏的身躯暴露在小姐面前……我污了小姐的慧眼……”
话题的方向越来越奇怪,猛然意识到南城又是搓澡又是玫瑰花泡澡原因的顺福连忙打住,表情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小姐都已经选你作为她的护卫,就说明小姐不在乎容貌。你现在只需确保小姐不受丝毫伤害,你这个铁饭碗就不会掉。”
南城抿唇,执拗道:“仪表外貌甚是重要!今日是我初次当值,我绝对不能在小姐面前再度失礼,一定要梳妆打扮一番再过去。”
听到南城询问他有没有什么粉可以涂涂脸遮遮疤痕时,顺福几乎是在内心里咆哮:你是护卫,是去站岗,不是去暖床的啊……!
还未到酉时,南城便已经整装待发地出现在了小姐的内院里。
他身无分文,也不能出府,买不到任何能整理仪容的物品。
身为小厮,顺福同样没有胭脂也没有妆粉,但见南城因肤色黝黑和满脸疤痕而自卑,靠着好人缘帮南城从关系好的婢女半夏手里求到了一些。
两人都是第一次上妆,于是默默地在房间里捣鼓了半个时辰,直到求来的米粉把脸上的红痕尽数遮掩,往脸上抹了又抹的南城才有些心满意足。
唯有顺福望着上妆后的脸有些欲言又止,但南城说越白越好,他就默默地咽回了劝阻,还好心地借了他一点油抹在头上。
于是,正在用晚膳的陆今瑶,就见一个满脸涂着白色米粉、唇上染着红脂,画了一个大浓妆,又顶着一头油发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门前,对着自己万分恭敬道。
“南城,参见小姐。”
若非那熟悉的低沉嗓音和一身石青色的护卫服,陆今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脸白得像鬼一样的男人是南城。
她一口饭噎在了喉咙里。
此刻,南城的脸和脖颈有着明显的肤色差,可见他把所有妆粉都涂在了脸上。
陆今瑶将心比心地认为,南城突然化妆怕是为了遮掩脸上的疤痕,许是府里的传闻令他对容貌介意和自卑了起来,才如此费尽心思地遮掩脸上的疤痕。
但……南城怎么突然不以面具示人了?
莫非南城是以为成为护卫后不能戴面具,才这么费尽心思地遮掩疤痕吗?
怪不得早上拦住自己时句句强调“脸治好了”、“奴好看的”,怕是以为容貌是成为护卫的硬性要求。
陆今瑶好心地、委婉告知道:“南城,即使成为我的护卫,你也是可以戴面具的,不必因此取下面具,为了遮掩疤痕而上妆……”
即使不是用铅粉而是用米粉化妆,这么厚的粉底都百害而无一利,只会影响到皮肤自己正常的新陈代谢。
“你盖上厚厚的妆,会让皮肤呼吸困难,会加重皮肤的负担,令堵塞毛孔产生或加重皮肤损伤。”
没有等来小姐赞许的目光反而是皱眉得让自己戴回面具,南城身形一僵,立即低头道:“奴,立刻去卸妆戴回面具……”
他步伐匆匆、凌乱地来到院中的洗漱池,正打开水龙头用手捧起一手的凉水时,远远地便听到房里传来云苓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小姐,他化妆也化得太丑了,活脱脱得一个白面厉鬼……你怎么还说……”
紧接着,是一道“嘘”的女声。
她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警告:“云苓,不许再说南城丑了。还有警告下去,谁再敢在背后非议南城的容貌或者是非议南城戴面具的行为,一律杖责十下。”
丑……果然还是丑的……
小姐心地善良,为了照顾他,还不让旁人非议他容貌……
凉水狠狠地泼在脸上,南城心塞地把脸重新洗了个干净,又洗得把脸搓红了。
直到情绪平复后,他戴回面具,再度踱步走进陆今瑶的房内。
他的走动带起晚风,他双手飞快地把那几根不听话滑落到脸庞的发丝放至耳后,还把刚才弯腰洗脸时锦服上隆起的几缕褶皱速度地抹平。
“小姐,奴洗干净了。”
此刻,陆今瑶已经用完了晚膳。
在南城重新戴回面具后,她的注意力便落在了他那名模般高挑挺直的身姿上。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
不再是粗布灰衣的小厮服,一身石青色的绸缎护卫服非常好地凸显了他优越的身材比例,配上腰间束着黑色的锦缎腰带,脚穿着黑色高靴,既显得腿长又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身姿修长如玉。
他的墨发由一根黑色发带高束,带着面具的冷峻脸庞在夜色中更显英挺,清晰可见的下颚线棱角分明,令他的年龄比起骨瘦如柴的初印象更成熟了几分,仿佛从一个落魄可怜的少年,摇身一变,脱胎换骨成了一个稳重的青年。
他一手屈肘放在胸前,一手抵在腰间佩戴的剑柄上,卑躬屈膝间仍自带着一股飒爽的英气。
就是那双薄唇上还有些未洗干净的红脂,透着水润的光泽……
这么一瞧,整个人明显比刚才干净利落多了。
陆今瑶满意地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后,言笑晏晏道:“你现在已经是护卫了,不必再自称奴了。”
那道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让南城紧张地一动都不敢动,仿佛当场被人点了穴道,下意识地憋住了呼吸。
直到小姐笑着开口,言语间没有一丝一毫嫌厌的神色,他才立即摇头。
“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小姐为救奴花费的费用未还清前,奴就一直是小姐的奴隶。请让奴保持对小姐的敬重。”
古代人的思维都奇奇怪怪,众生平等的陆今瑶也曾对云苓说过这番话,但她也依旧执拗着自称奴婢,认为在小姐面前自称“我”是大不敬、于理不合的行为。
陆今瑶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浪费口舌,隐约间仿佛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随风飘来,若隐若现,撩人鼻翼。
应该是院子里的花香。
反倒是一直对南城有芥蒂的云苓赏赐他一个赞同和欣赏的目光,仿佛在说“对,你要时刻谨记欠小姐恩情这件事,一定要时时刻刻对小姐忠心耿耿”。
“你去守院子吧,今日你是夜班,需要你守一个晚上。第一天熬夜可能会辛苦一些,等明早有人跟你交替班后,你就可以去休息了。”
南城和赵侍卫不同,是所属护卫队的,需要听从护卫队的排班。
他来前,就已经从护卫队队长手中得知了自己的排班表——每七日一个工作周期,轮流安排白班和夜班工作,每工作两天后休息一天。
这七日,他都是夜班,也就是只能在晚上守在小姐门前。
南城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自己能和赵侍卫一样,时时刻刻都在小姐的身边。
“是,小姐!”
“小姐,药汤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南城诧异地转头,就见陆今瑶的另一个婢女半夏走了进来。
在看见戴着面具的南城时,半夏同样一愣,随即朝着南城腼腆地笑了笑。
半夏会认识南城还是顺福牵的线,他们刚刚就是向她借的胭脂和妆粉。
然而,南城压根没看见半夏的笑容,他的注意全在半夏手里这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上。
擦身而过的刹那,一股浓香刺鼻的药味袭鼻而来,令他眉头紧蹙,话未经过大脑思考就已紧张地脱口而出。
“小姐,您哪里不舒服?”
“我自出生就有些体弱多病,是我娘胎里的弱症。需要每日餐后服用一些强身健体的汤药。”
见南城毫无眼见力,哪壶不开提哪壶,云苓挥挥手赶人道:“你快去站岗,别碍着小姐喝药。”
心头乱糟糟一片,南城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站回了门口,眼里复杂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了。
但房间里两个婢女的注意力都在自家小姐身上,而陆今瑶的注意力则在半夏递来的这碗冒着滚烫热气的药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