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宿舍楼四面环绕,一共三层,很像土楼。楼中间种着一颗巨大的银杏树。银杏葱郁,好像要把所有的热气照单全收。
林沚宁从小到大就没当过什么班委,连小组长都没当过,这一点倒不是她成绩不好,而是她更喜欢独来独往。
唯一一次拿到两条杠的袖标还是因为她同桌上课讲小话,新来的班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就烧到了她同桌身上,她同桌被撤职后纪律委员的袖标就落在了她身上。
新来的班主任不了解班里同学,想要破冰,非要让她上来说几句话。
林沚宁一句话都憋不出来,独辟蹊径地沉默了一分钟。
班主任一直在鼓励她:“随便说几句都可以。”
她镇定自若:“我不能说话。”
“为什么?”
“因为我是纪律委员,要起到带头作用。”
“...”
班主任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又把二条杠的袖标收了回去。
林沚宁不想当什么军训负责人,事情多又容易成为出头鸟,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待在队伍里,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
但她没想到,逮个贴广告的非法份子后劲儿这么大。班主任的夸大其词已经先入为主地把他们推了出去,如果要重新选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别人。
而且这事吧越传越夸张,班里同学转述给教官的时候,还声情并茂地表演了一套军体拳。
“他俩就是先这样,再那样,再在这样,然后就把人给制伏了。军训负责人非他俩莫属。”
当事人听完都愣了一下,林沚宁越过人群看向程遂。
你揍了吗?没有吧。那他怎么说我们动手了?
他这么说是不是想把我们也送进去?你说句话啊哥。
才当了一天不到的同桌能有什么默契,程遂接触到林沚宁的眼神,以为她在那儿邀功呢,他也算跟林沚宁打过交道,在警察说她小姑娘挺勇敢的时候,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谦虚,思量了几秒,很是真挚地问人警察叔叔需不需要合照留影,如果他们有登刊表彰需要的话,她很乐意配合。
当时程遂就觉得,要想在她嘴里听到一些谦虚的说辞,简直是白日做梦。但他反而觉得这样的女生落落大方,肯争肯抢,比别人多了几分锐气。
他不吝言辞道:“确实。多亏了林沚宁同学。”
林沚宁压根没觉得这是一句夸张,还以为对方在整自己,不痛不痒地把话丢了回去:“是程遂同学比较厉害。”
“那你要是想跟我合照留影,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林沚宁:“...”
“看来两位同学都挺积极。”
“不是教官,我不适合。”她开门见山地拒绝。
“哪里不适合?”
林沚宁想了半天,兴许是来的路上被夸飘了,她现在还真挑不出自己的一个缺点。就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程遂冒出一句:“我也不适合。”
“那刚好了,负负得正。”教官举着文件夹冲两人一点:“中午十二点,军训负责人会议。别迟到。”
“...”
第一天上午除了逛基地外没有其他高强度的安排,中午解散的时间比较早,一结束,陈纾麦就越过队伍,去找林沚宁。
许宥也在这个时候,跳起来投了个蓝,顺势揽住了程遂的肩:“可以啊兄弟,这是想通了,打算竞选班长了?”
“没。”他迈开步子往洗手槽那边走。
许宥不信,紧紧跟在他身后:“那你干嘛当军训负责人?”
“教官点的。”
“点你你就上?之前年级主任让你新生发言,你还不是找了一堆借口?”
“我拒了啊,那教官非要我上,我有什么办法。”
他拧开水龙头,水龙头有些裂痕,刚拧开,水就跟花洒似的四分五裂地呲出来,冰冰凉凉地溅到脸上,他稍稍瞥头,水珠又顺着耳根流下来。
“拉倒吧。你刚才那语气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在学林沚宁吧?她当你就当,她不当你就不当。”程遂忙着对付水龙头,没理他,许宥抱胸站在一边,自顾自地猜着:“咋呢?喜欢人家?”
“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别的东西?”
许宥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真是因为林沚宁啊!”
逻辑呢,程遂没话讲。
许宥意味深长地打量他,生怕错过他脸上任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知道程遂从来都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初中向他示好的女生不在少数,每次被人打听,他哪一次不是明确地说‘没有’,从来不玩顾左右而言他的那一套。
许宥察觉出不对劲:“从你帮她擦玻璃那刻起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没意思。”
程遂差点说是她对我有意思。
从警局回游川巷时偷瞄他的眼神,别以为他没看到。
他关了水龙头,洗完,发现没带纸巾,就这么垂下干晾着,手背掌心上都是湿涔涔的水,问那少见多怪的人:“走不走?”
“走。”许宥直起身,乐呵呵地勾住了他的肩:“但是你当军训负责人的话,我就有人罩了。”
“有事跟哥说。”
“真的?”许宥喜出望外。
“嗯。”
“那你会怎么帮我啊?”
“哥看着你有事。”
“...”
中午十二点,刚好是太阳最刺眼的时候,午饭过后有一小时午休的时间,四人一间的通铺,除了林沚宁和陈纾麦之外,宿舍里还有其他两个女生。一个看起来比较内向,留着短头发,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叫庾倩,另外一个叫辛语芙,她中午洗了头,此时刚吹干头发,头发披在身后,仔细看能看到她头发里藏着一抹蓝灰色挑染。
林沚宁对后者的印象比较深一点,她能成为军训负责人,多亏了辛语芙的那句‘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们宁姐最耀眼’。她现在是耀眼了,走哪儿都能听见有人喊她一声‘宁姐’。
辛语芙站在镜子前盘头发,那抹灰蓝色的挑染她宝贝似的藏了又藏:“听说下午要检查仪容仪表。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我藏好了没有?”
林沚宁绕到她身后,帮她掖了又掖,灰蓝色虽然不显眼,但仔细看也能看出染发的痕迹:“文中让染头发吗?”
“不让。我妈同意的。”
这话的杀伤力很强,是做梦都不一定梦的到的别人家的妈妈。
“好了。”林沚宁帮她打理完碎发。
四人整齐划一地往椅子上一瘫。
“好累。”陈纾麦望着天花板发呆:“要是不用军训就好了。”
“昨天还很兴奋?”林沚宁问。
“昨天没想到会这么累。”
“咦?你初中没军训过吗?”辛语芙半直起身子,偏头问陈纾麦:“而且我觉得早上的强度比初中跑操轻松多了。”
陈纾麦摇头:“没。”
“你是英中升上来的吧?”
“对的。”
“我也是英中诶。”辛语芙兴奋地弯起眼:“英中的话...我记得我们初一入学那年不就军训过吗?强度可比今天大多了。”
陈纾麦说她没参加过,辛语芙很好奇,连问了几句,林沚宁突然想起陈纾麦说过,自己曾被体育老师大吼排挤的往事,觉得她可能有什么不愿意分享的过往,于是主动岔开话题:“哦,军训。军训确实累。你也要军训,我也要军训,大家都要军训,把我们当狗训。”
“?”
可能是没想到林沚宁还有这样的一面,话音刚落,整个宿舍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只有林沚宁为了让整段词更和谐一点,接了一句:“哟。”
“...”
陈纾麦和辛语芙面面相觑,头脑风暴似的开始想词,只有一直没说话、生硬拘泥的庾倩,大发好心地配合了一句。
“哟。”
‘哟’完,整个宿舍再度沉默下来。
林沚宁注意到庾倩的耳根子肉眼可见的变红,社恐人的局促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庾倩都快哭了,她们怎么可以叫一个社恐人的话掉在地上。
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林沚宁察觉到她的尴尬后冲她比了个拇指。
庾倩盯着她的拇指,心想你别光顾着比拇指,你必然得说些什么。
林沚宁没意识到,是陈纾麦出来打圆场:“我觉得刚才那个哟,虽然只是一个语气词,但是起到了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
怎么看出来的?
林沚宁向陈纾麦投去疑惑的眼神,陈纾麦立马瞪了回来,人是你弄自闭的,我帮你哄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自己来试试呢?
林沚宁还真自己上了,接过陈纾麦的话,说:“对。也表达了创作者浓浓的思乡之情。”
“...”
“那个...”辛语芙尴尬地贴着裤腿搓了两下手:“宁宁,你是不是要去开负责人会议了?赶紧去吧。”
别在这儿欺负庾倩了。
林沚宁抬头看了一眼时钟,也差不多到点了。她抄起笔记本匆匆出门。
会议室里,各个班的负责人陆陆续续到场,千篇一律的绿色迷彩服,压低的帽檐,不仔细看都分不清谁是谁。后来不知道是哪个女生眼尖,看见男生不自在的小动作,大声问:“男生是不是被剪头发了!”
说着,上手去摘旁边男生的帽子。
林沚宁这才知道,中午大部队检查发型,但凡头发没过手指,一律被拉去理发店修剪,统统剪成寸头。
所以程遂走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盯着他看,这哥冷着一张脸,看不清什么情绪,林沚宁心想这也正常,因为据她所知,没有人能笑着从理发店里走出来。
程遂走到她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察觉到林沚宁盯着他看的眼神,他把胳膊往笔记本上一横,压低声音:“还看?”
想夸我直说。哥这么多年没动发型了,头一遭剪头发就被你撞上了,偷着乐吧你,少在那儿挑三拣四了。
林沚宁好像读透了他的眼神,淡淡地解释:“以为你头发剪毁了心情不好。没有要夸你的意思。”
你懂什么。冷脸配寸头更帅。
“哦。”程遂觉得没趣,低头翻开笔记本,开始转笔。笔杆在他指尖绕出好看的幻影,绕到他手都快酸了,林沚宁都搭腔。
他放下笔,主动捡起掉下的话:“没剪毁。”
要不要看看呢?
林沚宁压根没理他,盯着主席台上的教官看。
穿着黑色T恤的总教官一手握着话筒,一手叉腰,在上面点人数,看到人齐了,比手示意安静。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既然各位成为了军训负责人,那就意味着,你们肩负着全班同学的荣誉和责任!要带动一个整体,负责人之间的配合和默契也十分重要。”
是很重要。
要不是默契不够,她也不会在这里了。
“现在。我们来玩一个破冰游戏。”
听到指令,下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什么游戏啊教官。”
“各个班的负责人面对面坐好。”他不管底下的窃窃私语,继续发布规则:“给你们十秒钟对视的时间。十秒之后,你们一人夸对方一句话。”
林沚宁:“...”
我不信这么巧,你们说好的吧。
一转头,程遂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帽子,已经开始盯着她看了。
微长的碎盖头被剪成了短碎发,他说得没错,头发没剪毁,短碎发甚至把他放大了他眉骨的优势,面部线条更有棱角,张力也更强了。
他单手支着脑袋。
拿足姿态。
夸吧。哥听着。